學達書庫 > 弗·福塞斯 > 曼哈頓幻影 | 上頁 下頁


  「在頭頂上的是一間有著輪子的籠子,上面的柵欄約間隔一英呎寬。地板上鋪著又髒又臭的稻草。在陽光下很亮,但在籠子裡卻很黑,所以我很想看到裡面到底是什麼動物。我聽見鐵鍊叮噹響,看見稻草上躺著一個東西。這時一個人出現了。

  「他塊頭大,肌肉結實,有一張紅色粗糙的臉。他脖子上的彩帶系著一個託盤,上面裝著從拴著小馬駒的地方搜集來的馬糞,還有一塊塊的爛水果。『試一試,女士,』他說,『看你能不能扔到那個怪物。一次扔一點。』然後他沖著籠子喊著:『出來,上前面來,看你能得到點兒什麼。』鐵鍊再次叮噹作響,一個更像動物而不是人的東西拖著腳步移到明亮處,靠近了柵欄。

  「我能看出那的確是一個人,儘管難以辨認。一個衣衫襤褸的男性,滿身污穢,正啃著一個放了很長時間的蘋果。顯然他是靠著別人扔給他的東西活下來的。他瘦瘦的身體上沾著難聞的糞便。他戴著手銬和腳鐐,皮膚磨破開了,傷口上蛆在蠕動著。當梅格看到他的臉和頭時,嚇得哭了起來。

  「頭骨和臉變形得可怕,頭上有幾束肮髒的頭髮。他的臉歪向一邊,好像很早以前被大錘打過一樣,臉上的皮肉粗糙,而且像融化的蠟那樣毫無形狀。雙眼深陷于滿是皺紋的眼窩內。只有嘴的一半和下巴的一部分沒有完全變形,看上去還像一張正常人的臉。

  「梅格正好拿著一隻裹著太妃糖的蘋果。我不知為什麼,但我從她手中拿過蘋果,走到柵欄跟前將它遞過去。那個肌肉發達的人非常生氣,又吵又嚷。說我斷了他的活路。我沒有理他,將太妃糖蘋果塞到柵欄後那雙肮髒的手中。我凝視著這個畸形怪物的眼睛。

  「神父,三十五年前,在普法戰爭期間,芭蕾舞不演了,我也參與了照顧那些從前線回來的年輕傷員。我曾見過受痛苦煎熬的人,我曾聽過他們叫喊。但我從未見過像在那雙眼睛裡見到的痛苦。」

  「痛苦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我的孩子。但是你那天用太妃糖蘋果做的事並不是一件罪過,而是出於感情的衝動,我只有聽到你的罪時才能給你赦免。」

  「但那天晚上我又回到那裡偷偷把他帶了出來。」

  「你做了什麼?」

  「我到了已經關門的老歌劇院,從木工房裡拿了一把剪螺栓用的大鉗,從衣櫥裡拿了一件帶帽的大斗篷,雇了一輛雙排雙座的出租馬車回到諾埃裡。遊樂場在月光下不見人的蹤影。表演者都在他們的帳篷裡睡覺。有一些惡狗叫了,但我扔給牠們一些碎肉。我找到了那個裝籠子的拖車,打開門並向裡面輕聲地叫。

  「那個傢伙被鐵鍊拴在一面牆上。我剪斷了他手上和腳上的鐵鍊,並要他走出來。他似乎嚇壞了,但他看見我站在月光下,就拖著步子出來,落在地上。我給他披上斗篷,戴上帽子,遮住他可怕的頭部,帶他到馬車跟前。車夫抱怨著難聞的臭味,但我答應額外付給他錢,他送我們回到在佩勒蒂埃街後面我的公寓裡。把他帶走是一種罪過嗎?」

  「你當然觸犯了法律,我的孩子。他屬￿遊樂團的所有者,儘管那裡的人也許很殘忍。至於這是不是對上帝的冒犯……我不知道,我想不是。」

  「還有事情要說呢。您有時間嗎?」

  「您在面對著永恆。我想我能再花幾分鐘,但請記住這裡可能還有其它臨終的人需要我。」

  「我把他藏在我的小公寓裡有一個月,神父。他洗了個澡,他平生第一次,之後又洗了一次,又洗了許多次。我為他裸露的傷口消毒、包紮,傷口就逐漸癒合了。我從我丈夫的衣箱裡拿出衣服給他穿,給他食物。這樣他就康復了。他還平生第一次睡在鋪著床單的真正的床上——我讓梅格和我睡在一起,這是件好事,因為她被他嚇壞了。我發現如果有人來到門前,他自己會嚇呆,迅速躲到樓梯底下。我還發現他會說話,說的是法語,但帶有阿爾薩斯口音,在那個月裡他慢慢告訴了我他的經歷。

  「他出生時叫埃裡克·米爾海姆,就在四十年以前,在阿爾薩斯。阿爾薩斯當時屬￿法國,但後來很快被併入德國。他是一個馬戲團家庭裡唯一的兒子,住在大篷車裡,不斷地從一個城鎮轉到另一個城鎮。

  「他告訴我他在兒童時期就知道自己出生時的情景。當接生婆看到這個小孩出生時,尖叫起來,因為他那時就是一個可怕的畸形兒。她把這個尖聲哭叫的包袱遞給他母親後就跑掉了,一邊大聲叫嚷著,就像瘋了的乳牛那樣,說她接生的是個魔鬼。

  「就這樣,可憐的埃裡克來到人世,從出生時就註定要被那些認為醜陋即罪惡的人所憎惡和排斥。

  「他的父親是馬戲團裡的木工兼技師和做雜活的人。正是通過看父親工作,埃裡克培養了才能,可以用工具和雙手製造出任何東西來。正是通過幕間表演,他學會了可以利用鏡子、地板門和秘密的通道產生幻覺的技術,這對於他以後在巴黎的生活很重要。

  「但他的父親是一個酒鬼,經常因為一點小錯動不動就鞭打孩子;他母親是個沒用的女人,只是坐在角落裡哭。他的童年生活大部分是在痛苦和眼淚中度過的,他儘量逃避大篷車,與馬戲團裡的動物特別是馬一起睡在稻草上。七歲時,有一天,他睡在馬廄裡時,馬戲團的大帳篷失火了。

  「大火燒毀了馬戲團,馬戲團破產了。工作人員和藝人流落四方,加入了其它的班子。

  「埃裡克的父親沒了工作,喝得爛醉如泥。他母親逃離了家,到附近的斯特拉斯堡做女僕。由於酗酒的緣故,手頭缺錢,他父親就把他賣給了一個過路人,他是做怪人展覽的老闆。這樣,他在帶有輪子的籠子裡住了九年,成天為了殘忍的人群取樂而被扔得滿身污穢,惡臭難聞。我發現他時,他已經十六歲了。」

  「這是一個悲慘的故事,我的孩子,但這與你道德上的罪過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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