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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他在路邊的德雷森旅館訂了房間,這是一座上一世紀興建的大廈,過去是阿道夫·希特勒最喜歡的一家德國旅館,一九三九年他和英國的內維爾·張伯倫首次會晤時,他就挑的這個地方。密勒在「法蘭西界」餐館吃了晚飯,慢慢喝著咖啡消磨時間,希望凱德貝雷會突然來到。但是等到十一點鐘,那個英國人始終沒有露面,他就回旅館去睡了。

  第二天上午十二點差幾分鐘,凱德貝雷走進了「法蘭西界」的酒吧間,他跟一些熟人打過招呼,然後走到櫃檯跟前他最喜歡的一個靠邊的圓凳上坐下。他剛呷了一口他的裡加德酒,密勒就從窗前的桌子旁邊站起來,走上前去。

  「是凱德貝雷先生嗎?」

  那個英國人回過頭來,打量著他。他有一頭梳得很光滑的白頭發,這使人回想起他昔日顯然是十分漂亮的容貌。他的皮膚仍然很健康,兩頰紅潤,血色很好。濃密的灰色眉毛下,是一雙淺藍色的眼睛。他留心打量著密勒,「是的。」

  「我的名字叫密勒,彼得·密勒。我是漢堡來的記者。對不起,我可以找你談一會兒嗎?」

  安東尼·凱德貝雷指指他身邊的一個凳子,「我想我們最好說德語,好嗎?」他說著,換了語言。密勒松了一口氣,因為他能說自己的語言了,這必定已流露出來。凱德貝雷笑了一笑,「你有何貴幹?」

  密勒瞥了一眼他犀利的雙目,聳了聳肩膀。他從頭講起,從陶伯之死開始把事情經過都告訴了凱德貝雷。這個倫敦人是個很好的聽眾,他一次也沒有打斷他。等密勒講完,他招呼酒吧間夥計給他斟了一杯裡加德酒,並為密勒要了一瓶啤酒。

  「斯貝登勃勞,是這個牌子嗎?」他問道。

  密勒點點頭,他倒了一杯鮮啤酒,杯子口上冒著泡沫。

  「好酒。」凱德貝雷說,「好啊,你搞的問題很有意思。我必須說,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勇氣?」密勒說。

  「在你們同胞目前的思想狀況下,到他們中間去調查這種事情,絕不是受人歡迎的。」凱德貝雷說,「時間長了,你無疑將會發現這一點。」

  「我已經發現了。」密勒說。

  「我也這樣想。」英國人說道,突然笑了一笑,「要份午餐嗎?我妻子白天不在家。」

  吃午餐的時候,密勒問凱德貝雷,在戰爭結束的時候,他在不在德國。

  「是的,我是一個戰地記者。當然比現在年輕多了,和你年紀差不多。我是跟隨蒙哥馬利的軍隊來的。當然不是到波昂,那時沒有人聽到過它。司令部是在龍貝格。當時我正有點不想走。我去採訪戰爭的結束,投降書的簽字之類,後來報館要求我留下來。」

  「你報導過區域性戰爭罪行的審判嗎?」密勒問。

  凱德貝雷把一塊牛排送進嘴裡,他邊嚼邊點點頭,「嗯,包括所有在英占區裡舉行的審判。我們派一個專家去參加紐倫堡審判。當然,那是美占區。我們區的大罪犯是約瑟夫·克拉默和艾爾馬·格萊塞。聽說過他們嗎?」

  「沒有,從來沒有。」

  「噢,他們有貝爾森的公獸和母獸之稱。實際上,這些稱號是我發明的,它們很投合人心。你聽說過貝爾森嗎?」

  「隱約聽說過一些,」密勒說,「我們這一代人對那些事情很少聽說。誰也不願意對我們說什麼。」

  凱德貝雷從濃密的眉毛下向他投射出兩道犀利的目光,「可是,你現在想知道嗎?」

  「我們遲早必須知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你恨德國人嗎?」

  凱德貝雷咀嚼了一會兒,嚴肅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就在貝爾森被發現後,一群英國隨軍記者跑去看了。在我一生中,我從來沒有感到那麼噁心。在戰爭中你總會看到一些可怕的事情,但是都不像貝爾森那樣。是的,我想在那個時刻,我恨所有的德國人。」

  「那麼,現在呢?」

  「不,不再恨了。老實說,我在一九四八年和一個德國姑娘結了婚。現在我仍舊住在這兒。如果我的感受仍和一九四五年一樣,我就不會住在這兒了,我一定早就回英國去了。」

  「什麼原因使你改變的呢?」

  「時間,時間的推移。事實證明,不是所有的德國人都是約瑟夫·克拉默,或是那個,他叫什麼名字來著,羅施曼?或是羅施曼之流。不過,我仍舊不能克服對你們國家中和我同輩的那些人的潛在的不信任感。」

  「那麼,對我這一輩人呢?」密勒轉動著他的酒杯,凝視著紅色的液體折射出來的光線。

  「你們要好一些,」凱德貝雷說,「說實在的,你們不能不好一些。」

  「你願意幫助我調查羅施曼嗎?別人誰也不願意。」

  「盡我所能吧,」凱德貝雷說,「你想知道什麼呢?」

  「你記得在英占區曾審判過他嗎?」

  凱德貝雷搖了搖頭:「沒有。不過,你說他出生在奧地利。當時奧地利也是在四大國佔領之下。但是,我可以肯定,在德國的英占區沒有審判過羅施曼。如果審判過,我一定會記得這個名字。」

  「但是為什麼英國當局要向在柏林的美國人要一份他的履歷的照片副本呢?」

  凱德貝雷思忖了一會兒,說:「羅施曼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引起了英國人的注意。那時候,誰也不知道理加的事情。俄國人在四〇年代末是頑固到極點的,他們沒有從東方給我們任何情報,儘管絕大多數大規模屠殺的滔天罪行都是發生在那裡的。這就使我們處於這樣一種奇怪的地位,大約百分之八十的與人類為敵的罪行是在東方——現在的鐵幕後邊犯下的,而那些應對這些罪行負責的人卻差不多百分之九十是在三個西方的佔領區。好幾百個有罪的人從我們手裡偷偷溜走了,因為我們遠離東方一千哩,不知道他們究竟幹過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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