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真夏方程式 | 上頁 下頁
八四


  節子暗忖,看來一切會很順利,警方打算以業務過失致死及遺棄屍體結案。倘若十六年前的事能永遠藏得住,因為這種程度的罪被逮捕算不了甚麼。

  「果然經營相當辛苦啊。」磯部聽了節子的話,邊搔頭邊低聲地說:「不過,現在每家旅館情況都差不多。」

  節子默默點頭。要是早點關掉就好了,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被害人,為甚麼會偏偏挑上你們的旅館下榻呢?你有沒有聽說甚麼?送晚餐去給被害人的是你吧?」

  節子偏著頭說:「我只向他說明菜式而已。」

  「這樣啊。」磯部噘嘴點點頭。節子心想,這可以解讀成雖然在意,但沒有太大的疑問吧。

  磯部和負責記錄的刑警說了幾句話後,兩人就離開房間了。節子望向鐵窗,天空有些泛紅,可能夜幕即將低垂了吧。

  那天的朝霞鮮明亮麗——眼瞼裡浮現出十六年前看過的景色。

  ***

  記得那是個星期天。前一天,節子和朋友們見面,回來得很晚,也喝了一點酒。歸途中,看到住家旁邊停了很多警車,但她只認為可能發生車禍了。到家時,已經快午夜十二點了。

  單身赴任的重治當然不在。節子去當時就讀中學的成實房間看了一下。燈雖然關了,但確實看到床上有隆起的黑影。節子放心後,就靜靜地關上房門。

  然後隔天一早,因為某個意外人物的來電醒來。是仙波英俊。驚喜與尷尬與懷念在內心交錯。雖然感到困惑,但沒有不高興。

  但此刻不是沉浸在這種甜蜜情愫裡的時候,因為仙波是有重大事情,才一早打電話來。聽了內容後,節子驚愕不已。那個理惠子,也就是三宅伸子竟然被殺了。而且兇殺現場就在節子的住處附近。並且仙波還說出令人眼前發黑的事,三宅伸子知道成實的出生秘密了。

  掛掉電話後,節子走去成實的房間。她還在床上,像嬰兒般縮著手腳、蜷成一團。但她沒在睡覺,臉上有淚痕。節子霎時明白了,她哭了一整晚。

  桌上有一把菜刀,是節子常用的菜刀。菜刀染成紅黑色,不只刀刃,連刀把也沾染血跡。

  節子驚愕得呆立不動。不知為何,她的眼睛看向窗外。朝霞,將遠方的雲染成毛骨悚然的紅色,猶如在暗示今後一家人的命運。

  節子逼問成實,究竟出了甚麼事?這把菜刀是怎麼回事?要她老實說清楚。

  但要一個殺了人、思緒混亂的女中學生,冷靜地把事情說清楚是不可能的事。即便如此,節子還是掌握了一個大概:有個陌生女子突然來家裡,說了很多關於成實出生的事。女子走了以後,成實拿起廚房的菜刀追出去,把她殺了。

  雖然有很多聽不懂的地方,但逼問恐慌狀態的成實也沒有用。該怎麼辦才好?又不能通知重治。此時能依靠的只有仙波。

  節子打電話將事情告訴仙波後,仙波立即下達指示,叫她把菜刀拿去給他,說他有辦法。

  節子思忖,他該不會是想包庇成實吧?他該不會想代成實頂罪去自首吧?真是這樣的話,一定要拒絕才行。不能讓仙波做這種事。

  但隨即又想到成實的將來與人生,想逃離這種困境也是事實。倘若自己能頂替也想出面頂替,但不巧的是節子有不在場證明。況且想不出動機。絕對不能將成實的出生秘密說出來。

  幾經迷惘之餘,最後決定聽從仙波的指示,帶著菜刀出門。這時,節子也叫了成實:「你也一起來。」

  即便覺得不能讓仙波做這種事,但內心也期待著他的好意。想不出其它能拯救成實的辦法,自己大概會接受他的提議吧。不過如此一來,至少要讓他看看成實長大後的模樣。因為他確實是成實的親生父親。

  在約好見面的地點看到的仙波,顯得相當憔悴。看得出來經歷了很多苦難。但現在沒有時間聊往事。

  果然仙波決定挺身頂罪,詳細問了殺害情況。節子將好不容易從成實那裡問出的內容告訴仙波後,也問仙波:「這麼做真的好嗎?」仙波說:「身為母親保護女兒是天經地義,不可以猶豫!」仙波這句話強而有力地在節子背後推了一把。

  接著兩天后,在電視上看到仙波被捕的新聞,說是企圖掩滅證據時被尾隨的搜查員發現,進而將其逮捕。仙波不是自首讓節子深感意外,但或許仙波分析這麼做比較能騙過警方。不惜犯下重罪也要保護成實,這份堅強的愛幾乎讓節子心碎。

  他可能是準備得很周全才讓警方逮捕的吧。就電視新聞和報紙的報導看來,仙波的供述內容沒有遭到懷疑。當然,刑警也沒有上門找節子她們。

  節子將一切告訴成實後,她受到很大的打擊,連續四天沒去上學。但隨著案件的相關報導減少之後,也逐漸冷靜下來了。或許已經能冷靜地面對,自己做了甚麼,誰救了自己吧。

  兩人都有個默契,這件事不能讓重治知道。後來兩人也都幾乎不再談這件事。然而,這不是忘得了的事。兩人心中都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傷痕,一有甚麼事就會喚醒這份傷痛,左右著她們的生存方式。對於重治提議要搬去玻璃浦一事,之前成實的反應都很消極,但如今卻也贊成了。節子很明白她的心境。

  玻璃浦的新生活,也算是平穩且幸福。看到成實猶如覺醒似的投身環保運動的模樣,節子雖然感到心疼,但這樣若能減輕她的罪惡感,也決定在一旁守護。成實要把仙波的妻子畫的畫掛在大廳時,節子也沒有阻止。

  就這樣在玻璃浦過了十五年。雖然沒有忘記仙波的事,但記憶確實也籠罩了一層雲霧。

  將這片雲霧吹散的是塚原正次。節子將料理搬上桌時,他對節子說:「……住院了。」名字的部份沒聽清楚,於是節子問:「啊?您說誰?」塚原舔舔嘴唇,露出些許僵硬的笑容。

  「仙波先生。仙波先生住院了。」

  節子也知道自己的表情僵住了,無言以對,但嘴唇不停打顫。於是塚原壓低嗓門繼續說:「其實我是警視廳的前刑警,荻窪的兇殺案是我負責偵辦的。」

  節子心臟猛烈地跳了起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響徹耳內。

  「請不要害怕,我不是要重提往事。」塚原說:「只是有件事,無論如何想拜託你,所以來到此地。」

  「甚麼事?」節子問。勉強能發出聲音,但無法阻止臉部僵硬。

  塚原定定地凝視節子的眼睛說出來意,希望成實能去探望仙波。

  「他已經不久人世了,說不定撐不過一個月。在他斷氣前,我希望能讓他見到他用自己的命保護的人。這是我……十六年前,犯下的天大錯誤所能做的唯一補償。」

  拜託您,塚原說完深深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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