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以前,我死去的家 | 上頁 下頁
四三


  於是,我想起了茶米這個名字。佑介在日記中寫到某些事時,曾經數度提到茶米。

  「那傢伙帶了一個大行李箱搬來了,(中略)我不希望他出現在家裡,但茶米很可愛,想到可以和茶米住在一起就很高興,只要茶米來我們家就好了。」

  「我用紙團和茶米玩傳接球,茶米一開始不太會玩,但很快就學會了。」

  「傍晚的時候,彌姨帶她的女兒來家裡,說想要來看茶米。我把茶米帶了過來,彌姨的女兒口齒不清地說:『午安,我是沙也加。』她的聲音很可愛。」

  日記中完全沒有提到茶米是一隻貓,是我們誤以為茶米是貓。

  想到這裡,我用手電筒的一角刮掉了牆上的字。某個推理正在漸漸形成,完全無關我的意志,我決定不再繼續思考這個問題,更急著趕快把沙也加帶離這裡。

  但是,沙也加不想離開這裡,她打開了金庫,發現了更決定性的事實。那就是刑警小倉莊八的信。

  看了刑警小倉的信,再確認了動物園的票根後,我幾乎完全瞭解了禦廚家曾經發生了甚麼事,以及和沙也加有甚麼關係。

  從那張票根可以知道,禦廚夫人那天去了動物園,但小倉刑警在信中認為「從時間上來說,應該不可能」,為甚麼認為不可能?因為夫人說,當時她一個人出門買菜,所以和她的陳述相矛盾。不,如果這樣的話,應該懷疑夫人的陳述,但刑警之所以斷言「不可能」,一定有他的根據。

  我想到問題可能並不在於夫人,而是和她在一起的小孩。那個小孩當天去動物園這件事很重要。

  首先,我假設當天和夫人一起去動物園的會不會是禦廚雅和的第二個孩子,也就是夫人帶著孫女去了動物園。

  然後,我想起有一個女孩死在地下室這件事,那個女孩是「彌姨的女兒沙也加」。

  這兩件事之間並不矛盾。

  但是,如果警方認為燒死的那具屍體不是「沙也加」,而是禦廚雅和的第二個孩子,結果會怎麼樣?

  是否會認為那個孩子「不可能」出現在動物園?

  警方當然不可能隨便認錯屍體的身分,一定有甚麼原因讓他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禦廚夫人看見了那具屍體,而且確認那具屍體是她的孫女。

  於是,禦廚家的女兒茶米就死了,倉橋沙也加就活了下來。

  茶米變成了倉橋家的女兒,為了避免事蹟敗露,倉橋夫婦搬了家,而且把茶米當成沙也加養育成人,他們一定很慶倖她失去了記憶。

  為甚麼要掉包?其中的原因只能臆測。我認為禦廚夫人應該為了茶米著想。因為哥哥遭到家暴,最後還和父親同歸於盡,在家中葬身火窟,而且父親被烙上了社會人失格的烙印,恐怕會對茶米的未來產生負面影響。

  失去女兒的倉橋夫婦也對把恩人的女兒當成自己的女兒養育長大沒有任何意見,至於他們是否認為禦廚家殺死了自己的女兒,這個問題超過了我的想像的範圍。

  9

  「我不是記得以前曾經在這個家裡玩過嗎?我記得和我一起玩的人是小孩子,原來那是沙也加,真正的沙也加。」

  眼前這個應該叫禦廚久美,小名叫茶米的女人淡淡地笑著。

  「我不想讓你痛苦,才沒有把我的想法說出來。」

  「嗯,我知道。」

  「而且,」我說:「在目前還沒有確認之前,也的確不好說。」

  「嗯,是啊,的確要先確認。」

  她走到安樂椅旁,輕輕按了按椅背。安樂椅像鐘擺一樣搖晃了一陣子後停了下來,「我——」她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甚麼?」我問她。

  她看著我問:「我媽媽愛我嗎?」

  「呃……」

  「我覺得她可能不愛我,雖然她可能努力想這麼做,但最終還是無法愛我。」

  「你為甚麼這麼想?」

  「因為我覺得我媽媽每次看到我,都會想起真正的沙也加。一旦想起,就會感到難過。」

  我不發一語地看著她的眼睛。她的視線不安定地晃動著,彷佛沉澱在意識深處的某些東西正在靜靜地搖晃。

  「而且,」她繼續說道:「我應該也沒有親近她。」

  「怎麼可能嘛。」

  「不,」她輕輕搖著頭,「我沒有親近她,你不是看了照片嗎?我是一個不會笑的孩子。」

  「你突然去了別人家,而且還改了名字,的確無法一下子親近啊。」

  「不光是這樣,我覺得自己感到很害怕,隨時都提心吊膽。不是別人不愛我,而是我不讓別人愛我。我相信我媽媽也不知道該怎麼和我相處。」她雙手捧著自己的臉,眼眶有點紅。

  我思考著該對她說的話,但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無奈之下,只好看著房間角落的某一點,總覺得陳舊的記憶帶著灰塵留在那裡。

  她吐了一口氣。「對不起,不說了。」

  「我想應該沒有答案。」

  「也許吧,」說完,她又偏著頭說:「但是,我為甚麼那麼害怕呢……」

  「回去吧,」我把手放在她的背上,「我們回去吧。」

  她連續撥了好幾次頭髮,然後巡視室內。

  「好啊,我們走吧。」

  我走去窗邊關上了窗戶,室內立刻暗了下來,她打開了手電筒。

  「不知道這棟房子接下來會怎麼處理。」

  「不知道……可能得由你來決定。」

  聽到我的回答,她輕輕點了點頭。

  關上所有的門後,我們走去地下室。我想立刻走出去,但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沙也加死在這種地方。」她感傷地咕噥道。

  「這裡只是複製品。」我說。

  「沙也加可能很喜歡躲在這裡。」

  「你為甚麼這麼想?」

  「我不是曾經告訴你,我的父母曾經對我說過小時候的事。他們說我五歲的時候失蹤,他們臉色大變地四處找我,結果我躲在家裡的儲藏室裡睡著了。」

  「喔……」

  「我猜想那個儲藏室是指這裡,所以他們的回憶並不是關於我的,而是關於沙也加的回憶。」

  「你也是沙也加。」我很自然地說了這句話。

  她看著我,一雙細長的眼睛反射著手電筒的光。

  「你這麼覺得嗎?」她問我。

  「嗯,」我點了點頭,「至少對我來說,你就是沙也加。」

  「謝謝。」

  「不……」

  我移開視線後,再度看著她,她也注視著我。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她輕輕拉了過來。她沒有抵抗地迎向我。

  我親吻了她,然後緊緊抱著她。抱著她的感覺,她的體溫。最後一次吻她,是幾年前的事?

  我們的嘴唇分開。我注視著她的眼睛,她似乎察覺到我的動靜,緩緩張開了眼睛。我們在黑暗中凝視彼此。

  下一剎那,她好像受驚似地張大眼睛。我還來不及向她「怎麼了?」她已經抽離了身體。正確地說,她整個人向後彈開。

  她雙手捂著嘴,露出害怕的眼神看著我。我發現她在顫抖。

  「你怎麼了?」我終於開口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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