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以前,我死去的家 | 上頁 下頁
一九


  走去地下室時,立刻感受到冰冷的空氣。整棟房子中,這裡的感覺最奇妙,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殘像,只覺得是一個冰冷的空間。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人感到渾身不舒服,想要趕快逃離這裡。話說回來,為甚麼非要從這個地下室出入這棟房子不可呢?

  我走向出入口,手握著門把,不經意地用手電筒照了一下室內,發現門的上方裝了甚麼東西。因為積滿了灰塵,所以看不清楚。我伸手擦了擦灰塵。

  那是一個小型十字架,應該是木頭做的。

  看到十字架,立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不安襲來。誰在這裡裝了這個十字架?

  我站在原地片刻,轉身上了樓梯。經過玄關,打開通往客廳的門,正在看日記的沙也加驚訝地看著我。

  「你怎麼了?」她問。

  我遲疑了一下後問:「我可以留下來嗎?」

  沙也加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如果是因為我的關係,你不必擔心。」

  「不是,」我說:「我也想知道,這個家以前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她偏著頭思考著,然後嫣然一笑說:

  「早知道應該多買一點三明治。」

  「偶爾減肥一下也不壞。」說完,我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4

  我說了十字架的事,沙也加說想要看。於是我們一起走去地下室。

  「真的是十字架。」沙也加用手電筒照著門的上方說:「可能這家人信基督教,但我從來沒有聽說有人把十字架釘在這種地方。」

  「果真是基督教徒的話,我覺得應該會用更像樣的十字架。」我歪著腦袋說。

  回到客廳後,我們決定來看佑介的日記。因為光線太暗,所以又點了三根蠟燭。

  沙也加提議說,不要跳著看,要從頭看起。我也表示同意。反正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看了一陣子後發現,佑介開始寫這本日記的五月五日,似乎是他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因為他在翌年的四月寫了「從今天開始就是五年級」這句話。這段期間並沒有發生甚麼特別的事,佑介用功讀書,家庭也很平靜穩定。

  但到了那一年的六月,事態突然發生了變化。

  「六月十五日 雨。爸爸在晚上昏倒了。我在自己房間寫功課,聽到媽媽大叫的聲音。我去了爸爸的房間,看到他趴在地上發出呻吟。媽媽叫我回自己的房間,但我很擔心,所以繼續留在那裡。媽媽問爸爸,要不要叫救護車,爸爸搖了搖手,叫媽媽不要多事,還叫我們都出去。我第一次看到爸爸這麼大聲說話,媽媽拉著我的手,走去樓下。我問媽媽,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媽媽叫我不用擔心。我和媽媽一起坐在廚房的桌子旁,爸爸下樓了。爸爸流了很多汗,連頭髮都濕了。爸爸對我說,今天的事不能告訴別人。我問爸爸,為甚麼不可以告訴別人。爸爸說,因為沒有大礙,不值得大驚小怪。我心跳得很快,但沒有再多問。」

  「六月二十日 多雲轉雨。放學回到家,在玄關看到爸爸的鞋子。今天不是爸爸的休假日,所以我有點驚訝。我放下書包,洗完臉後,去爸爸房間看他,發現爸爸和衣躺在床上。我走過去時,爸爸張開了眼睛。我對爸爸說,我回來了。爸爸小聲地『嗯』了一聲,然後又閉上了眼睛。媽媽回來後,我問了爸爸的事。媽媽說,爸爸只是有點累了。我很擔心。傍晚的時候,山本帶蝌蚪來給我看,我很喜歡蝌蚪,卻高興不起來。」

  從這兩篇日記中可以發現,佑介的父親當時身體不太好。

  「他爸爸不許佑介告訴別人自己身體不好的事有點奇怪。」我對沙也加說,「真的是沒有大礙嗎?還是……」

  「還是很嚴重嗎?」她接著說了下去,「從日記的內容來看,他父親之前就知道自己生病的事了。」

  「他太太要叫救護車,他大聲喝斥制止也很奇怪。」

  「但如果病情很嚴重,應該更早之前就會有前兆了。」沙也加說完,又重新看了剛才看過的內容,然後指著其中一頁說:「你看一下這裡。」

  「五月十五日 晴天。今天晚上吃壽喜燒,我最喜歡吃壽喜燒了。我一直在吃肉,媽媽叫我多吃點蔬菜,但我討厭吃蔥,所以就沒吃。爸爸說他頭痛,很快就回房間休息了,我把爸爸那份肉也吃掉了,結果吃得撐死了。」

  我抬起頭說:「他說頭痛。」

  「不光是那裡而已,你看這裡也有。」她又指著另一頁說。

  那一頁上寫著——

  「四月二十九日 陰天。今天學校放假,山本、金井和清水來我家玩,我們在家門口玩躲避球。一直玩躲避球很無聊,所以我們也踢足球,但我們太吵了,挨了媽媽的罵。媽媽說,爸爸身體不舒服,叫我們安靜點。於是,我們一起去了金井家。金井家養了很多金魚,水泡眼金魚很好玩。」

  繼續往前看,不時看到佑介的父親身體狀況不佳的內容,但佑介並不認為是嚴重的問題,六月十五日的日記才第一次提到他為父親的身體擔心。

  我們決定繼續看下去。六月二十日之後,有一陣子沒有父親的相關記述,不知道是沒有任何異狀,還是佑介故意不提。

  八月之後,情況再度發生了變化。

  「八月十日 晴天。我和媽媽在吃西瓜,接到了爸爸公司打來的電話,說爸爸被送去醫院了。媽媽匆匆出了門,我說也要一起去,媽媽叫我留在家裡,我只好在家裡等。天黑之後,媽媽回來了,我問她爸爸的情況,媽媽叫我不必擔心,但媽媽看起來很沮喪。真的沒問題嗎?」

  「八月十一日 晴天。我和媽媽一起去了醫院。爸爸從昨天開始一直在睡覺。當我們走去病房時,爸爸躺在病床上對我們露出笑容。爸爸說,沒甚麼大礙。因為爸爸看起來精神很好,所以我也放心了,但媽媽在回家的路上告訴我,爸爸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我問媽媽,爸爸生了甚麼病,媽媽說,不是甚麼大病。」

  「八月十二日 晴天。早上做了暑假作業,中午和媽媽一起去了醫院,但沒有見到爸爸。媽媽和醫生不知道在說甚麼,爸爸在睡覺,所以見不到他。回家之後,媽媽到處打電話,而且媽媽在講電話時哭了,我嚇到了。」

  「八月十三日 晴天。媽媽一個人去醫院,叫我一個人等在家裡。中午的時候,彌姨上門了,為我煮了素面。我跟她說了爸爸的事,彌姨說,不用擔心,爸爸很快就會出院,但我說了媽媽哭的事,彌姨沒再說甚麼。媽媽在傍晚回家了,我問她爸爸的事,她也沒回答我。」

  佑介在那一陣子幾乎每天寫日記,幾乎都是關於父親的內容。雖然他原本以為不是甚麼大病,但驚訝地發現病情似乎不輕,漸漸感到不安。從他的日記中,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心情。他的母親甚麼都不告訴他,反而令他痛苦不已。

  進入九月之後,或許因為第二學期開學的關係,關於父親的內容減少了。雖然他父親仍然在住院,但他似乎已經習慣父親不在家的生活。

  他並沒有忘記父親,每個星期會去探視父親兩、三次。他父親通常都在睡覺,但醒著的時候,會像之前一樣和兒子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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