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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就算道歉幾千次,不,幾萬次,我也不認為能夠得到您的原諒,但是現在的我只能道歉。我做了沒人性的事,沒有辦法替自己找藉口。關在拘留所的期間,我動過好幾次尋死的念頭。但是這麼一來,就不算道歉了。我接下來要服刑,將來有天出獄,我想拚命贖罪。

  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設法在緒方女士靈前道歉。您可能會問我,那麼做有甚麼用?但是我只想得到這個道歉的方法。

  但是,我現在就連上香都辦不到。於是我拜託弟弟務必替我上香。所以我想,我弟弟遲早會去府上。不過,請別責備我弟弟。他和事件無關,全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如果您看完了這封信,我會非常感謝。

  武島剛志 上」

  直貴想起剛志入獄後不久,就不斷寫信要他去緒方家。同時,他也寄出這封信。

  直貴瀏覽別封信。每一封信的內容都差不多,深切地述說自己做了對不起緒方家的事、如果有道歉的方法,自己任何事都肯做、每晚都懊悔不已等等的心情。而每封信都以某種形式,提到了直貴。弟弟好像辛苦地開始念大學了、弟弟好像找到工作了、弟弟好像結婚了,我很開心……,這些內容道出了弟弟是他唯一的生存價值。

  不知不覺間,緒方先生回來了。他低頭看著直貴問:「怎麼樣?」

  「我完全不知道我哥寫了這些信。」

  「就是這樣。」緒方先生坐回剛才的位子,「不過,我知道他有寫信給你。畢竟他在信中經常提到你。」

  「會不會是……,除此之外沒有事情好寫?」

  「或許是。但老實說,這對我而言是令人不愉快的信。」

  緒方先生的話,令直貴挺直背脊。

  「我很清楚他後悔自己犯下的過錯。但無論他再怎麼道歉,或再怎麼反省,都無法消除我心中因母親遭人殺害的憤恨。」緒方先生用手指彈了彈裝滿信的紙袋,「就連他把你的近況告訴我,都令我感到生氣。我甚至覺得,他明明在坐牢,卻享受著幸福。我好幾次都想回信告訴他,別再寄信來了。不過就連這麼想都覺得很愚蠢,於是我決定徹底漠視他。我心想,如果我不回信,久而久之他就不會再寄來了。但是他卻一直寄信。不久,我發現了,這是他的般若心經。只要我不阻止他,他就會一直寫下去。那麼,阻止他好嗎?於是我心中產生了迷惘。阻止他寫信,就意謂著事件完全結束。讓事件結束好嗎?坦白說,我當時還沒下定決心接受事件結束。」

  緒方先生又從口袋中拿出信封,將它放在直貴面前。

  「就在那個時候,我收到了這封信。就結論而言,這是他寄來的最後一封信。」

  直貴心頭一怔,交替看著緒方先生和信封。

  「看完這封信,我下定了決心,讓事件結束吧。」

  直貴將手伸向信封。「我可以看嗎?」

  「他大概不希望你看吧,但是我認為你應該看。那封信給你吧。」

  直貴雙手拿著信,沒有勇氣拿出信紙。

  「你叫直貴是吧?」緒方先生說,「我想,放下吧。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緒方先生……」

  「我們都痛苦太久了。」說完緒方先生眨了眨眼,抬頭看天花板。

  § 尾聲

  再度凝視已經看了無數次的樂譜,直貴做了一個深呼吸。心臟依然怦怦跳,沒有減緩的跡象。他轉而歎了一口氣,心想?在一切結束之前,大概無法擺脫緊張的情緒吧。

  寺尾看他這樣,面露苦笑。「你那是甚麼丟人的表情?又不是在日本武道館現場演唱。放輕鬆唱,放輕鬆。」

  直貴皺起眉頭。「就是因為沒辦法放輕鬆,我才頭痛啊。畢竟我已經好幾年沒當眾唱歌了,連在KTV都沒有。」

  「你沒問題的啦。再說,今天的現場演唱毋須讓觀眾聽見好歌聲。他們要的是心靈治療,你只要娛樂觀眾就行了。」

  「嗯,這我知道。」直貴點頭。

  他望向窗外,操場上沒半個人。他心想,受刑人如何使用這個操場呢?他從前曾在深夜節目中,看過受刑人打棒球的電影。剛志是否也會奮力狂奔呢?

  操場前方有一面灰色牆壁;隔絕外界的牆。完全看不見牆外的景物,唯有一片藍天。即使嚮往外面的世界,在這裡也只能想像。大哥已經看著這幅景象過了幾年呢……?直貴從窗戶別開目光。

  直貴上個月打電話給寺尾,說他想參加關懷演唱會。寺尾似乎嚇了一跳,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突然這麼說很任性。但是,我無論如何都想參加關懷演唱會。這是因為……」

  說到這裡,寺尾打斷他的話。「不用跟我解釋。你有這個意願,我就很高興了。久違的現場演唱,加油吧!」這句話像是看透了直貴的想法。

  後來,寺尾也沒有多問。直貴打算等這場現場演唱順利結束後,回程路上再告訴他原因。這並非裝模作樣,而是他沒有自信可以好好表達。但是他覺得一切結束後,內心應該會出現足以形容自己心情的話語。

  除此之外,也得告訴由實子。這一個月來,她察覺到丈夫的改變,但沒有過問原因。就連直貴說要參加關懷演唱會時,她也只是笑著說:「你得努力練習喲!」

  一名頭髮梳整得宜的年輕監獄長官走進休息室,臉上帶著些許緊張的神情。

  「呃,你們是……『想像』二人組嗎?會場準備好了。受刑人也已入座等候,你們隨時可以開始。」

  「想像」是兩人的團名;只有今天一天的團體。

  寺尾看著直貴起身。「好,那我們走吧。」

  直貴默默點頭。

  出了休息室,前往會場,會場在體育館。

  走在監獄長官身後,直貴的心臟跳得更快了,喉嚨乾渴。他擔心這種狀態下能唱歌嗎?內心越來越緊張。想逃離這裡和不能逃離的念頭激烈交戰。

  從體育館後門進場,館內鴉雀無聲。直貴從前參加過幾次小型現場演唱會。無論觀眾再少,喧嘩聲總會傳進後臺。這裡的異常氣氛令他感到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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