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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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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你千萬別想炒熱氣氛喲!」寺尾似乎察覺到直貴的心情,在他耳畔低聲道,「就某個層面而言,今天的觀眾不准太high。總之,要將歌聲傳入觀眾的心裡。」 「我知道。」直貴動了動口說,但無法順利發出聲音。 「那麼,你們在我介紹之後再出場就可以了。」監獄長官說。 「好。」兩人齊聲答道。 監獄長官率先走上臨時搭設的舞臺,說完注意事項後,介紹今天接下來要展現歌藝的二人組歌手。當然,內容幾乎都是在說寺尾,只用一句「他的朋友」帶過直貴的部份。 直貴看著自己的雙手;手心全是汗水。他閉上雙眼,反復深呼吸。我只能做到這件事,所以我得盡全力,因為這是最後一次讓大哥看見弟弟的身影了……,他如此告訴自己。 與緒方先生的對話在耳畔響起。不,或許應該說是回想起緒方先生給自己的信件內容。正因為看了那封信,所以直貴今天才會以表演者的身分站在這裡。 那封信他不曉得反復看了幾次,現在幾乎能夠一字不漏地背誦。 剛志寄給緒方先生的信內容如下: 「緒方忠夫先生: 我今天想告訴您一件重大的事,所以寫了這封信。 前幾天,我收到弟弟的來信。對受刑人而言,再也沒有比收到親人的來信更令人安慰的了。我滿心雀躍地開始讀信。 然而看了信的內容,我嚇了一跳。信上寫著,他再也不會寫信給我,再也不會收我的信了。弟弟提到,理由是為了保護家人。除此之外,那封信裡還悲切地寫著因為有一個強盜殺人犯哥哥,讓他吃了多少苦頭,如今他依舊受苦,而他的妻子和女兒遭到何種折磨,並附述他的負面預測,如果這樣下去的話,將來肯定會累及女兒的婚姻。所以弟弟告訴我,要和我斷絕手足關係,希望我出獄後,也別和他們聯絡。 您能明白我看完這封信時所受到的打擊嗎?這份打擊並非來自弟弟要和我斷絕關係,令我震撼的是,他長年因為我的存在而吃盡苦頭這個事實。同時,我理應預料到那些事,但在弟弟寫這封信告訴我之前,我竟渾然不覺。我對自己的愚蠢程度感到厭惡,甚至到了想自我了斷的地步。我真該死,我身在這種地方,卻完全沒有痛改前非。 我弟弟說的很對,我不該寫信。同時我發現到,我寄信給緒方先生,恐怕對您而言,也只是罪犯的自我滿足,這肯定令您感到非常不愉快。我想為這件事向您道歉,於是寫了這封信。當然,這是我最後一次寫信給您。非常抱歉。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再啟 我也想寫封信向弟弟道歉,但是我已經沒辦法讓他過目了。 武島剛志 上」 看完那封信時,直貴淚流不止。那封宣告斷絕關係的信,連自己都覺得內容冷酷無情。他猜想,剛志想必心懷不滿吧,但是哥哥的想法完全出人意料。 我不該寫信…… 直貴心想:大哥,沒那回事。正因為有那些信,才有今天的自己。如果沒有收到那些信,自己也許不會受苦,但也無法摸索人生這條路。 「那麼,讓我們歡迎『想像』二人組。」 監獄長官的聲音令直貴回神。直貴看了寺尾一眼,他默默地用力點頭。 兩人走上舞臺,沒有人拍手,也沒有歡呼聲。直貴在一片靜默中緩緩抬起頭來,那一瞬間,他倒抽了一口氣。一群理光頭、身穿相同衣服的男人定定地看著自己,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與好奇,他們是如此期望與外界的人接觸。不但如此,直貴還感覺到,他們的眼神中帶有近乎嫉妒的目光;對於住在外面世界的人、能夠跨越那面灰色牆壁的人的嫉妒之情。 「午安,我們是『想像』二人組……」寺尾以開朗的語氣開場。他有過幾次經驗,大概習慣了這種氣氛吧。他適度地穿插玩笑話,進行自我介紹。觀眾的表情也逐漸變得緩和。 直貴緩緩環顧觀眾席。大哥在哪裡?但是所有人服裝、髮型一致,要找出大哥並不容易。 寺尾說:「那麼,我們的團名是來自約翰倫農的<想像>,我想先請大家聽這首歌。」 寺尾坐在準備好的鋼琴前,對直貴點頭示意。直貴也對他點了個頭,然後再度面向觀眾。 大哥在某個地方聽我唱歌,我要盡全力唱,至少今天我要為大哥而唱…… 伴奏開始了。寺尾用鋼琴彈出<想像>的前奏。直貴將目光落在麥克風上,接著環顧觀眾,輕輕吸了口氣。 這時,直貴的目光停在觀眾席的一個點。後方偏右,唯有那一帶突然閃現淚光。 那個男人低垂著頭,看起來比直貴記憶中的身影更加渺小。 看見他的姿勢,直貴感覺身體深處忽然湧現一股暖意。男人在胸前合掌,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祈禱。直貴甚至連他在微微發顫都感覺到了。 大哥……,直貴在心中呼喊。 大哥,我們為甚麼會出生在這個世上呢……? 大哥,我們能有幸福的日子嗎……?我們能對彼此傾吐心聲嗎?就像我倆替母親剝栗子殼時那般…… 直貴凝視著那一點,佇立於麥克風前。全身彷佛麻痹般動彈不得,就連呼吸都很勉強。 「喂,武島……」寺尾反復彈奏前奏的部份。 直貴總算開口準備唱歌。 但是他發不出聲音。 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全文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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