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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既然不能花錢買衣服,就將心思花在髮型和刮鬍子上。昨天對著鏡子,自己試著整理了有點變長的頭髮,直貴自認剪得不錯。鬍子剛才刮過了,他比平常花了更多時間,仔細地刮了。

  他拿梳子再次整理髮型,直貴認為,給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一旦第一次見面時給人壞印象,之後無論做甚麼,都很難扭轉過來。相反地,如果一開始給人好印象,之後就算做錯了甚麼,別人也多半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貴對著鏡子,練習笑容。他想起不知道甚麼時候,曾和寺尾做過同樣的事。寺尾說,直貴在舞臺上的表情太過僵硬。

  「就算自認為在笑,看在別人眼中卻不是如此,若從遠方看就更嚴肅了。要笑到自己覺得是否太誇張了,才算是恰到好處。你看看在迪斯尼樂園裡跳舞的那些傢伙的表情,真是令人佩服,虧他們可以露出那麼快樂的表情,卻又不讓人覺得誇張。」

  直貴和朝美交往之後,才第一次去了迪斯尼樂園。他一面想起寺尾的話,一面觀賞盛裝遊行,舞者們的笑容果然很吸引人。

  不可以垮著一張臉,直貴對著鏡子自言自語。長久以來,特別是發生剛志的事情之後,令他吃足了苦頭,陰沉的表情猶如鐵銹般黏在臉上。然而這麼一來,很難博得別人的好感。在酒吧陪女孩子時還好,她們會說直貴的表情很酷,或說他是憂鬱小生。但那是場所的緣故,再加上對方是女孩子,那種表情才吃得開。可是今天要見面的人,完全是另一種類型的人。

  貼在鏡子角落的大頭貼映入眼簾,直貴和朝美臉貼著臉,對著鏡頭比出勝利姿勢。那是他們在橫濱約會時拍的。

  直貴想起了剛才看過的剛志來信,哥哥是從哪裡知道大頭貼這個字眼呢?或許是監獄裡能看的雜誌上,提到了那種東西吧。

  直貴完全沒回信,連過年也沒去看哥哥。哥哥上個月的來信中,問到直貴是否能夠升上三年級,但直貴連這個問題也沒回復。

  因為強盜殺人犯的弟弟認為,哥哥大可少寄點信來。為何他沒有察覺,弟弟之所以沒回信,是想要疏遠他的證據。為甚麼剛志不懂,自己寫的信對弟弟而言,是將他束縛在不祥過去的枷鎖。

  說甚麼炸蓮藕?他還真悠哉啊!而且還試圖美化往事。直貴也記得賞花及那只野貓的事。隔天去公園一看,那只貓已經死在箱中了。當時剛志應該也在場,難道他忘了那件事嗎?

  但是,大哥說的沒錯……,直貴對著鏡中的自己說。有許多事情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一定要捨棄其中一樣的,而人生就是反復有舍才有得的過程。

  所以我捨棄了大哥。我原本就沒有大哥,我從呱呱墜地時起,就一直是一個人。今後亦將如此。

  門鈴響起。直貴看了手錶一眼,到了約定的時間。

  打開門一看,朝美滿臉笑容地站在眼前。「準備好了嗎?」

  「一切搞定!」直貴豎起大拇指。

  直貴也知道田園調布這個地方,似乎住著許多代代相傳的有錢人,然而親身前往倒是頭一遭。在朝美的帶領之下,他發現街頭的氣氛很不一樣,不光是四周綠意盎然的緣故,感覺像是富豪人家排除外來的不純空氣,而形成的街頭。時間的流逝彷佛也慢了下來。

  朝美家四周的圍牆貼有灰色磁磚,還種植樹叢,從門前只能看見西式的屋頂和二樓的凸窗。然而造訪有庭院的房屋,對直貴而言就是全新的經驗。

  一走進玄關,朝美對著屋內喊道:「我回來了。」不久傳來穿著拖鞋的腳步聲,一名個頭嬌小的中年婦女出來應門。她身穿淡紫色針織衫,外面套了件同色的毛衣。臉上的妝化得一絲不苟,頭髮也梳整過,但身上仍穿著圍裙。直貴心想,有錢人家的家庭主婦大概連在家裡也是這副打扮吧。

  「我按照約定帶他來了,這位是武島直貴先生。」

  「敝姓武島。」他低頭說道。

  「而這位是我母親,中條京子女士。」

  「你這孩子在胡說甚麼?」京子面露苦笑地看著直貴。「總算見到我女兒的男朋友了。來,請進。」

  「打擾了。」直貴脫鞋。自己的運動鞋放在豪華的玄關,顯得非常寒酸。他心想,得買雙新鞋才行。

  「爸爸呢?」

  「他在家呀,他正在院子裡練習高爾夫。」

  聽著她們母女的對話,直貴心裡很緊張。如果可以,他不想和她父親長時間面對面。

  「別拘束,」朝美似乎察覺到他的樣子,對他咬耳朵。「敵人也很緊張喲。說甚麼練習高爾夫,一定是他害羞躲起來了。」

  「是這樣就好了。」

  客廳約有十坪大小,沒看見餐廳,餐廳應該在別的地方吧。客廳中央有一張巨大的大理石茶几,三面排列著皮沙發。直貴在朝美的催請之下,坐在正中央的沙發上。

  落地窗外是一大片鋪著草皮的庭院,耳邊傳來低沉的「鏘、鏘」聲。看不見朝美的父親,但他似乎正將高爾夫球打進球網。

  朝美的母親端著託盤,將裝了紅茶的杯子和餅乾放在他倆面前。直貴看見杯子有三個,心想:看來她似乎也打算坐下來。

  她母親果然坐在他倆對面,問了一堆問題。內容包括大學和打工的事,乍看之下毫無章法,想到甚麼問甚麼,但恐怕並非如此。她母親和藹可親地對著自己笑,直貴差點鬆懈下來,但是他要自己別忘了,這一個個問題都會被當作分析自己的材料。

  「直貴,你要不要去我房間?」朝美問他。她或許是不忍心讓直貴繼續接受母親的盤問。

  「哎呀,你房間有好好整理過嗎?」她母親隨即插嘴道。

  「我打掃好了啦。」

  「待在這裡有甚麼關係。如果嫌我這個電燈泡,我去那邊就是了。」京子顯然不願讓兩人進房間。

  「在這裡的話,直貴沒辦法放輕鬆吧?來,我們走吧。」朝美起身拉直貴的手臂。「是嗎?」他邊說邊站起來。得救了,他內心松了一口氣。

  朝美的房間在二樓,是一間窗戶面南的四坪大西式房間,家具和窗簾都是以藍色為基調精心挑選過的,連床單也是淡藍色。

  直貴坐在低腳沙發上,籲了一口氣。

  「緊張嗎?」

  「那當然。」

  「抱歉啦。再怎麼說,我媽也問太多了。居然連大學成績都想從你口中問出來。」

  「你母親大概怕獨生女被怪人纏住,非常擔心你吧。」

  「就算是這樣,也太失禮了。那個人老是這樣,可以臉上掛著笑容刁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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