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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就是,像我這樣的人啊。像我這種一無所有的男人要是去你家,會不會被趕出來,叫我別做夢了呢?」

  「一無所有是甚麼意思?畢竟你沒有家人又不是你的問題,沒有家也不是你的錯啊。你沒有家人可以依靠,自力更生。不光是這樣,你還念到大學。誰敢說看不起這樣的人?如果我父母那樣做的話,我反倒會瞧不起他們,並和他們斷絕親子關係。」

  朝美情緒激動,令直貴面露苦笑。

  「他們或許不會瞧不起我,但是會不會反對我們交往呢?」

  「所以我問你,為甚麼他們要那樣做呢?」

  「有一句話叫門當戶對吧?父母不是都會在意嗎?」

  「甚麼叫門當戶對?難不成你是指你沒有親人,而我的父母經濟小康嗎?那簡直是無稽之談。我們是否匹配才重要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直貴低下頭。

  朝美的父親任職于國內前三大醫療器材廠。位於田園調布的房子從祖父那一代就住到現在,甚至在鎌倉還有一棟房子。他們的生活水平絕對不僅止于「經濟小康」。

  「如果你說甚麼都不肯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朝美拿著湯匙在咖啡杯中攪動,發出陶器和金屬碰撞的聲音。

  「我知道逃避不是辦法。」

  「哎,也難怪你會覺得壓力很大。坦白說,我也覺得心情沉重。我雖然跟父母說過我有男朋友,但是從來沒帶回家過。」朝美開始用叉子切碎剩下的蛋糕。

  有一件事直貴必須下決定,就是該不該把剛志的事告訴她。之前,直貴搬出對「BJ」店長的那一套說詞,向她表示自己是獨生子。

  一旦說出來,她會做何反應呢?總覺得她會原諒自己撒謊這件事。至於今後的交往會如何?直貴心想,她或許會諒解自己的苦衷。因為凡事直來直往的她,也厭惡別人心存歧視。

  然而,直貴心想,就算朝美諒解,她的父母不見得也會理解。不,社會地位越是崇高的人,對女兒交往對象的身世應該越重視。若對方是受刑人的弟弟,而且他哥哥犯的是強盜殺人罪,女方的父母終究不可能同意兩人繼續交往。

  朝美或許會說她不在乎。她認為,如果自己離家出走,和父母斷絕親子關係,這件事就能解決。但是直貴不能讓她這麼做。

  他深知歧視與偏見對人的威脅,若按目前的狀況,自己絕對無法擁有幸福的人生。他確信要獲得幸福人生,需要某種力量。無論是卓越出眾的天分也好,財力也好,任何力量都行。

  中條家有這種財力。放棄中條家的財力,即意謂著朝美也將被迫承受和自己相同的痛苦。

  如果要隱瞞剛志的事……

  直貴心想,就得連朝美一起騙。只對她說真話,拜託她別告訴父母是行不通的。直貴不想讓她成為共犯,不,前提是她應該不會同意這樣做吧。從小嬌生慣養的她,不會知道失去富裕的生活有多麼可怕。

  不能說出大哥的事,必須隱瞞一輩子……,這種想法逐漸在直貴心裡萌芽、紮根。

  6

  「直貴:

  你好嗎?最近都沒收到你的來信,有點擔心,我擅自解釋成你應該是忙於課業和工作,沒空寫信。這樣可以吧?你應該沒生甚麼重病吧?坦白說,哪怕是明信片也好,只要你寄信來,我就放心了。能不能寫信告訴我,你很好呢?總之,待在這裡不太感覺得到時間,而且完全沒有你的音訊,真是令人心慌。

  對了,外面的櫻花開了嗎?這裡位在高牆內,種了幾棵櫻花,從工廠的窗戶看得見。上星期櫻花盛開,現在大概漸漸凋謝了吧。

  說到櫻花,從前我們母子三人曾到附近的公園賞花,對吧?將前一天晚上的剩菜裝進便當裡,感覺像要去郊遊。我記得那一次裝的是炸蓮藕,因為我們兄弟倆最喜歡炸蓮藕了。說到炸蓮藕,媽媽會先買蓮藕回家,然後下油鍋炸。我們會搶著大口吃,等到晚餐開動時,已經幾乎被我們吃光了。說到我們家的炸天婦羅,就是炸蓮藕和炸芋頭,但媽媽老是吃炸芋頭,因為被我們吃得只剩下炸芋頭,好懷念哪。炸蓮藕真好吃,光是回想,口水就快滴下來了。這裡倒不是沒有菜下飯,但是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我岔題了。說到賞花,我記得不是星期六日,而是非假日,是不是我們讀的國小的校慶呢?所以公園裡人並不多,空長椅也挺多的。那一天,媽媽大概是請假吧,我不太記得了,但是那天應該是要工作。

  於是我們開始邊吃便當邊賞花,但是我們完全沒在看櫻花。當時你發現裝在瓦楞紙箱的野貓,一心只顧著和貓玩。我們纏著媽媽,說我們想養貓,但是媽媽說不行。直貴哭了,我也大吼大叫,心想:為甚麼不能養這麼可愛的貓呢?怎麼可以就這樣拋下它。

  那只貓後來不知道怎樣了。要是有人撿走就好了,這樣的話,它應該還活著吧。

  後來想想,當時媽媽也很難受。她雖然想實現我們的願望,但我們家沒有多餘的錢養貓,畢竟炸蓮藕在我們家就算是頂級料理了。即使是好心的人,也不能老是見人就施捨愛心。有許多事情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一定要捨棄其中一樣的,而人生就是反復有舍才有得的過程。

  我寫了莫名其妙的事。像我這種人沒資格用人生這兩個字,你儘管笑我好了。

  我一開始寫的事情,能不能請你稍微放在心上呢?真的只要「我很好」這一句話就行了,只要你經常將這句話寫在明信片上寄給我就好了。可以的話,最好是印有你最近照片的那種明信片。現在那種明信片應該很容易加工吧?不是還有一種叫做大頭貼,像小貼紙的照片嗎?但是那會不會太費工夫呢?如果會的話,一般明信片就好。總之,你肯寄信給我嗎?我期待你的來信。

  我好像暫時還是一個月只能寄一次信,下個月我再寫信給你。你要好好加油喲!

  兄 剛志」

  看完信後,直貴馬上將信紙連信封撕碎,用別張紙包住丟進垃圾桶,然後到洗臉台,檢查自己的服裝儀容。深藍色的夾克,是去年插班進通學課程時,買給自己當作獎賞的。包括夾克底下的格子襯衫和棉褲也是如此。說到好一點的衣服,就只有這幾件,出席正式場合時,直貴總是穿這一身衣服前往,感覺相當舊了。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買新衣服,但是手頭不方便。再說,朝美知道直貴的經濟狀況。他心想,就算今天逞強添購新行頭也於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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