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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5

  熱海圭介的新作《去問子彈與玫瑰吧-擊鐵之詩2》發售至今將近一個月。小堺等人的部門氣氛黯淡。理由無他,就是《去問子彈》銷售量不佳。不用說,根本沒再刷。

  這幾天獅子取一直在自己的座位上苦思,他說他完全不明白究竟哪裡做得不好。

  「照理說很完美才對。沒辦法花大錢,所以花了一番工夫來彌補。上至熱愛閱讀的愛書人,下至偶爾看書、甚至討厭到只對藝人出的書感興趣的人,明明已經將訊息送給所有人了,為甚麼沒反應?會迷上那本書的人為甚麼不去書店?」

  即便聽到小堺「難道不是因為這樣的人到頭來根本不存在嗎」的意見,獅子取仍斷言不可能。「不可能不存在,一定存在某處。我這個人的直覺至今為止一次都不曾出錯,肯定哪裡不對勁。」他說完後握緊拳頭。

  今天獅子取同樣面向窗戶望著外頭,不,他恐怕沒在看任何東西。他想必滿腦子都是《去問子彈》的事情。這時,小堺的手機響了,是熱海圭介打來的。他說有重要的事想談,希望見一面。他們決定在平時那家咖啡廳碰頭。

  走進店裡,他嚇了一跳。不是因為熱海先到了,而是因為他沒有頂著爆炸頭。

  「這樣不行啦,您的爆炸頭呢?」小堺一就座就這麼問。

  熱海緩緩搖頭。「我想談的就是這件事。其實,我不想再戴爆炸頭假髮了,希望你們答應。不對,不只是爆炸頭,紅色皮外套、豹紋窄管褲跟戒煙煙斗也一樣。」

  「怎麼了嗎?」

  「因為——」熱海有些怨恨地看著他。「到頭來還是沒效果不是嗎?書根本賣不出去不是嗎?我很感謝你們做這麼多,不過請別再要我塑造形象了。我也被老家父母埋怨。」

  「……這樣啊。」

  「剛才我去過書店,但已經沒有擺我的書了。」

  總不能應聲說「我想也是」,小堺保持沉默。

  「為甚麼呢?」熱海帶著歎息地說。「為甚麼大家都沒留意到那本小說的好呢?」

  因為那是臭魚幹啊。雖然想這麼說,小堺還是選擇閉口不言。

  6

  一個高中女生在書店的書櫃前陷入猶豫。該買下總算找到的那本書嗎?九百圓是筆不小的支出,但若不在這裡買下,誰知道下次甚麼時候才找得到。也不能在網絡上訂購。要是她不在家時到貨,父母八成會擅自拆封。

  她是在刊登於一本雜誌上的訪談中得知這本書的。受訪者是名為熱海圭介的作家。

  讀完訪談,她覺得他跟自己是同類人。硬撐著活下去。把自己偽裝起來,度過每一天。他的外表正敘述著這一切。其實他應該不想燙爆炸頭才對。他肯定根本不想穿紅皮衣外套,也很想扔掉豹紋長褲跟戒煙煙斗。

  但他做不到。這是因為不想暴露出真正的自己。因為他害怕這麼做。

  根據報導,這個作家寫的似乎是「宛如把邪惡、暴力與人類的本性在異世界中混合重組的作品」。她想讀讀看,但不是覺得故事好像很有趣,而是想知道偽裝起自己活下去的作家寫出甚麼樣的作品。

  於是她買了那位作家的出道作《擊鐵之詩》讀讀看。

  她馬上就入迷了,驚訝地想著原來有這樣的小說。

  一切都如她想像,書中描繪的是荒誕無稽的世界。有壞人出場,但跟現實中的壞人不同,犯罪也不是真正的犯罪。此外還有正義夥伴出現,就是那個在現實世界中不存在任何地方的正義夥伴。但就是因為這樣,讀起來可以嘗到一種解放感。她在小說中尋求的不是緊張刺激或小鹿亂撞的感受,而是徹底的安心感,心靈受到解放的感觸。

  她覺得就因為是那個人,才寫得出這樣的小說。

  正因為隱藏起真正的自己,那份壓力才會發洩在作品中。

  高中女生一晚就讀完《擊鐵之詩》。她當然想看《去問子彈與玫瑰吧-擊鐵之詩2》。

  然而找不到。放學路上她去好幾家書店,卻沒一家陳列出來。雖然詢問書店店員就行了,但高中女生沒有這麼做的勇氣。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會看這種書。其實她連到櫃檯結帳都不喜歡,但要是逃避這個行為就沒辦法買書。

  不過她今天在碰巧路過的書店找到了,她甚至覺得宛如命運的邂逅。她下定決心後拿起書,低垂著頭到收銀台,放到櫃檯上付完錢就離開。就在此時,她聽見店員在後方說話。

  「真神秘,《擊鐵2》又賣出一本。這是今天第二本了。」

  「真的嗎?其它店的銷量好像也是大約從前天開始出現成長。」

  「這樣啊。很好,熱潮要來了。喂,快訂熱海圭介的書!」店內響起朝氣十足的聲音。

  § 職業,小說家

  1

  晚餐後,他們聽到女兒元子說希望他們見一個人,下次想帶對方回家。正在用牙籤剔牙的須和光男吃了一驚,牙籤尖端差點刺進牙齦。他做好覺悟,心想該來的時刻總算來了。但他不想讓人察覺他的慌亂。他將茶碗拿近,刻意慢慢啜飲熱茶。

  「哦。」他發出一副漠不關心的聲音。「你說的當然是個男人吧。」

  女兒點頭說是。光男再次「哦」了聲。妻子邦子在廚房洗碗盤。說不定她事前就從元子口中聽過今晚要提起這件事。妻子跟女兒一直以來都會在所有場面下連成一氣。

  「是甚麼樣的人?」光男問。他小心不要用到粗魯的語氣。

  「他啊,」元子舔舔嘴唇說,「是哥哥的高中同學。」

  「秀之的同學?為甚麼元子會跟秀之的朋友交往?」光男提出單純的疑問。比元子大五歲的秀之早因就職而搬出去了。

  「這個嘛,有很多原因……說明起來很長,不過簡單來說,因為我曾經跟哥哥還有他三個人一起去喝酒,這算是契機吧。」她說得有些含糊,似乎對於向父親詳細敘述與男朋友的相識感到抗拒。

  但光男稍微放心些。若是兒子的朋友,在某種程度上應該可以信任。

  「他在哪家公司工作?」光男問。這是為人父母最關心的事。不是一流企業也沒關係,但希望他在安定的公司工作,這樣比較讓人安心。

  然而元子口中說出的,是光男一下子無法理解的答案。

  「他不是公司職員,是爬格子的。」

  「扒閣子?」他訝異地想,這甚麼東西啊,他連漢字是甚麼都想不出來。

  「說明白點就是作家,寫小說的。所以說是小說家才最正確吧。」

  「小、小說家?」他不禁張大嘴。這是他想像不到的答案。

  元子拿出一本書。封面圖相當華麗,書名是《虛無僧偵探佐飛》。完全不懂是甚麼。

  「這是他的出道作。他得過灸英社新人獎,是現在最受矚目的新世代作家。」元子兩眼放光,充滿自信地說。「這個唐傘散華是他的筆名。很有意思吧?他稱作時下本格不按牌理推理的第一人——」她開始熱烈說明男朋友在業界中多麼活躍。

  但這些話一半都沒進入光男耳中。聽到是小說家的瞬間,他腦中就混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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