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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神林貴弘之章

  1

  女高音清澈的歌聲,如風般拂過我的內心。這是《費加洛的婚禮》其中一幕。我閉上眼睛,浮現出淩駕在雲層之上的天空情景。無論心中積有多少肮髒污穢,那美妙的聲音都能將一切一掃而空。我似乎能瞭解鯊堡監獄的受刑人突然聽到從擴音機裡流泄出此歌聲的心情。

  美和子睡在旁邊的床上。看著她平靜的睡臉,真希望讓她永遠這樣睡下去,因為等她醒來,一定會被痛苦的現實所攻擊。

  已經淩晨三點了,我卻毫無睡意。

  美和子昨天下午四點左右在飯店醒來。當時她好像想不起發生了甚麼事、自己為何會躺在那裡。因為她看著我,喃喃問道:「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想向她解釋,因為我想她可能把一切都忘了。但我還沒出聲,她便捂住自己的嘴,含淚說道:「原來……那不是夢。」

  我甚麼都說不出口。對於她希望那件事是場惡夢的心情,我感同身受。

  美和子的號哭持續了好幾分鐘。她嘶吼地哭著、像孩子泣訴傷口疼痛般。她一定傷得很深。她的心絕對出現了如同被開山刀砍過的重傷,而血正從傷口汨汨湧出。我只能在一旁看著。

  美和子忽然止住淚水,從床上起身準備走出去。我拉住她的手,問她想去哪裡。

  「誠哥那裡。」美和子說。「我要去看他。」

  她想甩開我的手,力氣之大彷佛被附身一般,口中反復說著:「非去不可,我非去不可。」

  「他的遺體應該已經被運走了。」我說。她像發條鬆開的人偶般停頓住。

  「運到哪裡?」她問。

  「……醫院吧。必須調查死因,所以我想是警方運走的。」

  「死因?警方?」美和子的臉變形,坐回床上。她雙手抱頭,身體不住地搖晃。「你在說甚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我在她身旁坐下,輕輕環住她纖細的肩。

  「現在沒有人清楚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唯一知道的,就只有穗高先生已經死了。」

  她又嗚咽了,癱軟在我身上,把臉埋進我胸口。我輕撫她發抖的背。

  我想讓美和子多睡一下。可是她說光是待在這裡就很痛苦,更不想睡在這裡。

  我才想起這是為婚禮結束的新人所準備的新房。

  不久後,刑警來敲門,是一位穿著咖啡色西裝的刑警。「有事想向令妹請教一下。」他說。

  我說今天不方便,對方仍不肯走,說那就先請教我。於是我開了條件,表示我不想離開妹妹身邊,如果可以我想現在就帶她回家,等回到家之後,我願意接受警方的偵訊。

  警方毫無異議地答應了我的要求,准許我們回家。只不過,警方的車就緊緊尾隨在我們搭乘的出租車之後。

  回到橫濱的家,等美和子在她熟悉的床上躺好之後,我請刑警進門。

  刑警提出的問題,有很多我都不明白究竟所為何來,而且感覺上無關條理邏輯,時間、空間都跳來跳去。一連問了好幾個像是閒聊的問題後,突然又問起穗高誠的人品。這種毫無脈絡可循的發問方式,不禁令人擔心他們能否整理出重點。當然他們有他們的用意,警方想必是盡可能不讓受訪者得知哪個部份才是他們的搜查重點——我這樣解釋。事實上,他們甚至沒有明言穗高誠的死有他殺的嫌疑。

  就結論而言,我能為警方提供的情報並不多,因為我對穗高誠這號人物幾乎一無所知,無能為力也是當然的。看樣子,刑警是在尋找不樂見穗高誠和美和子結婚的人,但我當然不會報上自己的名字。

  即使如此,我還是說了一件令他們大感興趣之事,就是星期六午間在穗高家看到的那名奇怪女子。一個穿著白色連身洋裝的長髮女子,以失了魂般的表情,一直看著我們,不對,一直看著穗高先生。

  刑警們想瞭解更多。年齡多大?叫甚麼名字?長相如何?

  於是,我索性把駿河直之將那名女子帶到院子一角,神情嚴肅地談話的事告訴了刑警。

  刑警離開後,我煮了蔬菜湯,附上牛奶和可頌,送到美和子房間。她雖然躺在床上,卻沒有睡。眼淚總算是止住了,但眼皮卻腫了起來。

  美和子說她甚麼都不想吃,我硬是喂她喝了半碗湯,再讓她躺下,幫她蓋上毯子。她那雙發腫的眼睛看著我。

  「哥哥。」她小聲說。

  「甚麼事?」

  「……能不能給我藥?」

  「藥?」

  「安眠藥。」

  「哦……」

  我們注視彼此,種種思緒及感覺一瞬間在我倆之間交錯,但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我到自己的房間,從書桌抽屜拿出一顆安眠藥,這是固定為我看診的醫師開的。從我還寄養在親戚家的時候,每年總會有幾次嚴重大失眠,至今依然如此。

  我回到美和子的房間,把這顆藥錠放入她口中,然後喂她喝水,讓她把藥吞下去。

  吃過藥之後,她躺下來盯著我看。也許她是想說:我想吃更多的安眠藥。但是我當然不會讓她這麼做。

  不一會兒,她閉上眼睛。一分鐘後,她便發出睡著時均勻的鼻息。我從自己房間拿了耳機、隨身聽和三張莫紮特的CD回來,靠牆坐在地板上,依序開始聽。《費加洛的婚禮》在第三張CD裡。

  明天一定也是難熬的一天。該怎麼做才能治癒美和子心裡的傷痛?雖然除了待在她身邊,我也無能為力。

  守在靜靜沉睡的美和子身邊,抱著膝蓋聆聽喜愛的音樂,對我來說是非常幸福的時光。我想留住這一刻,其餘甚麼都不重要。只願此刻沒有任何人來破壞我們的世界。

  美和子內心的傷口,將來可能會結出醜陋的痂,即使如此,我還是松了口氣,至少千鈞一髮之際,她得救了。

  穗高誠——死了也是活該。

  話說回來,那封恐嚇信是誰寫的?

  當然,我並沒有把那封恐嚇信和藥的事告訴刑警。

  2

  電話鈴響了。睜開眼睛時,眼前陌生的壁紙,讓我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但幾秒鐘後,我便想起這裡是美和子的房間。之所以對壁紙感到陌生,是因為那裡原本都被家具擋住了,我根本沒能好好看過牆壁。

  響的是我房裡的電話。我按著兩側的太陽穴走到房間,拿起聽筒。一看時鐘,才早上八點多。

  聽筒那方是個講話很快、聲音又很尖的女性,我不由得把聽筒拿遠一點,再加上腦袋還沒有清醒,我一時難以理解對方話裡的意思。重複問了幾次,才知道是電視臺的人,好像是要針對穗高誠的猝死訪問美和子。

  我回說她現在的狀況無法接受訪問,便掛了電話,但掛掉之後我就後悔了。因為我發覺,就連剛剛那一句話,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條情報。

  我順便打電話給大學,表示今天和明天都要請假。我的理由是親戚發生不幸,事務處的女性並沒有起疑。

  剛放下聽筒,電話又響了,仍然是電視臺打來的。我說要問案子的事去找警察,便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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