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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我可不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做這種事哦。」我說。

　　「我也是，」穗高也響應，「所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他還這麼說。虧他說得出這種話。

　　大約三個月之後，穗高告訴我他要離婚，當時他和我的關係已經發展得相當成熟。

　　「之前關係就不太好了，不是因為跟你在一起的關係，所以你別放在心上。」

　　我問他離婚的理由，他以略帶怒意的語氣這樣回答。我對這個回答感動不已，我以為他是怕我內疚。

　　接下來這句話，更是讓我樂不可支。

　　「只不過，如果沒有你，我可能無法下定決心。」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人在飯店的咖啡廳。假如我們單獨在房裡，不，就算是在咖啡廳裡，只要四下無人，我一定會摟住他的脖子吧。

　　我們的關係前前後後持續了三年。老實說，我是在等他求婚，但我從來沒有表現出催他的態度。我完全不知道離婚之後經過多久再婚才符合世俗的眼光。我的個性也是很吃虧的，因為開口說要結婚，就必須拋棄某種程度的自尊，所以我頂多是開玩笑地說，與其一輩子當編輯，不如找個終身的鐵飯碗好了。結果穗高誠笑著回答，你明明根本沒那個打算，我很瞭解你，你不是那種肯屈居於家庭的人。他早就把我看透了，知道只要他這麼說，我就不會老把結婚兩個字掛在嘴上。

　　正當我對我們的未來開始不安時，他向我提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要求，希望我介紹神林美和子和他認識。

　　美和子本來是我妹妹的朋友，在妹妹把她的詩拿給我看後，開啟了這一切。美和子詩中凝聚的熱情、悲傷、心痛令我著迷。我心想：這一定能出書。

　　要出版一名素人女子的詩集，本來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企劃通過了。就連面有難色的上司，似乎也對神林美和子的詩心有所感。

　　說實話，我做夢也沒想到詩集會那麼暢銷。我當初的目的只是希望能引起一點話題，但詩集中的詩句變成流行語、類似書籍陸續出版等現象，完全是意外。

　　神林美和子轉眼間成了名人，電視臺的邀約等也紛至遝來，其它出版社也開始競相和她接觸。

　　然而美和子從不背著我自行接工作。她希望由我居中聯繫，無論甚麼工作，都透過我來轉達。現在連其它公司的人也對我另眼相看，想必是因為我背後有神林美和子的關係。

　　為甚麼想見她？我問穗高。他的回答是他很有興趣，介紹一下沒有關係吧。我想不出堅拒的理由，但又沒來由地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想穗高起初也沒有想將她據為己有的意思，應該只是想利用她來從事電影相關工作而已，我知道他極力想在電影上扳回一城。

　　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出乎我意料。我頭一次覺得不對勁，是美和子打電話來的時候。她問我穗高先生請她吃飯，她該怎麼辦？從她的語氣，我聽得出她很想去。這一點令我格外焦慮。

　　我和穗高誠聯絡，質問他打的是甚麼主意。他似乎早就料到我會找他，並沒有露出驚訝的樣子。

　　「我應該說過，若是和工作有關的事，要透過我。」

　　一聽我這麼說，他的回答幹脆利落，似乎早就準備好了。

　　「不是工作的事，是我私人想和她單獨見面。」

　　「這是甚麼意思？」

　　「沒甚麼特別的意思。就是想和她吃個飯而已。」

　　我死命叫自己冷靜，問道，「我腦筋可能不太好，所以要是我誤會了，我先道歉。我覺得你這樣講，聽起來像是你對神林美和子很有興趣。」

　　「你沒誤會，就是這樣。」他說。「我是對她有興趣，以異性的觀點對她感興趣。」

　　「這種話虧你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那我問你，假如我喜歡上你以外的女性，我該怎麼辦才好？難道我要遵從仁義道德忍耐嗎？我們又沒有結婚。」

　　我們又沒有結婚——這句話重重敲了我一記。

　　「你……喜歡她是吧？」

　　「我確實對她有好感。」

　　「她可是我負責的作家。」

　　「只是碰巧而已，不是嗎？」

　　「也就是說，」我吞了一口口水，「我被甩了？」

　　「今後我對神林美和子的感覺會有多強，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為了跟她單獨吃飯，就非和你分手不可的話，那我也只好這麼做了。」

　　「我明白了。」

　　這是我們結束持續了近三年關係時的對話。穗高一定是從約美和子的那一刻起，就算准會有這種結果。他早就料到我不會大哭大鬧，明知道他看透了我，我卻想不出別的應對方式。

　　還有一件事也在他的算計之中，就是他料到我絕對不會把我們的關係告訴美和子。我不僅不會說，也不會妨礙他接近美和子。

　　實際上也是如此。我甚麼也沒告訴神林美和子。她問過我好幾次：「穗高先生是甚麼樣的人？」但我從不說實話。我們只有工作上的來往，我不清楚——我總是以這句話搪塞。

　　無法拋下自尊，自然是原因之一。但我是基於另一個完全無關的理由，才不想阻止神林美和子和男性交往的。

　　那個理由，就是神林貴弘。

　　從我第一次見到他便有種感覺，他對美和子的感情並不像是對待親妹妹的那種。在見面之前，我聽美和子提到他，已經留下奇異的印象，等到見面後，我找到原因了。換句話說，依我的觀察，她對親哥哥也懷著特殊的感情。這個看法如今也沒有改變，我認為她獨特的感性、表現力的源頭，也許全都是來自於此。

　　我認為美和子對哥哥以外的男性產生興趣是非常重要的，她必定能夠因此而獲得全新的人生觀。我不相信這會對她的才華造成影響，使她成為凡夫俗子。她所擁有的力量，並非如此不堪一擊。就算真的造成影響，那也無可奈何，要有收穫，必須有所犧牲。一個編輯不能因為會影響書的銷售，就左右她的人生方向。我非常喜歡美和子，我希望她能夠幸褔。

　　正因如此……

　　穗高誠今後做人能有多誠懇，是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我為他和美和子所做的犧牲太大了，如果他純粹只是利用我，那麼我絕對饒不了他。

　　穗高家就在前方。我輕輕按住下腹部，那裡似乎隱隱作痛。

　　「請在這裡停車。」我對司機說。

　　2

　　四周已經全暗了，但穗高家的門前燈沒開。他的奔馳車停在家門口，車中不見人影。

　　門口的信箱插著小區傳閱板，看來穗高此刻連抽出傳閱板的工夫和心思都沒有。我差點按下對講機的按鈕，趕緊把手抽了回來。要是裡頭發生甚麼對他不利的狀況，我只會吃閉門羹而已。

　　我輕輕推門，門毫無反抗地打開了。我躡著腳上了玄關的階梯，繞到院子那頭。

　　四周圍牆很高，路燈照不進來，因此院子裡很暗。即使如此，客廳還是漏出一道光。

　　我一面小心腳步，一面向前走。玻璃門拉上了蕾絲窗簾，但由於有一絲縫隙，所以光從裡面透出來，我把臉貼近那個縫隙。

　　看到穗高誠了。他正在封裝一個大紙箱，那是洗衣機的外箱。神林美和子曾告訴我，在展開新生活之前，他們更換了一些電器用品，洗衣機想必是其中之一。

　　但是，這時候還在組箱子怎麼想都很奇怪，而且穗高臉上完全感覺不到一絲從容，他的表情是我許久未見的認真。我盡可能把眼睛湊近那個小小的縫隙，想看清楚裡面發生了甚麼事，但此外就沒有甚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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