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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雪笹香織之章

  1

  海膽意大利面不怎麼樣,鹹味太重,不合我的口味,接下來的鱸魚也一樣。但吃進肚後,嘴裡卻沒有留下任何滋味,也許是因為我心不在焉的關係。

  駿河直之的手機鈴聲,讓我產生某種預感。腦中驀地浮現剛才那名女子的臉。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臉、苦惱的眼神,投注在穗高誠身上。

  看到穗高凍結的表情,以及駿河慌張的態度,我頓時明白她是甚麼人。要不是神林貴弘在場,我就會徹底逼問穗高。

  駿河本來在講手機,回來叫穗高時表情略微僵硬。我猜想多半是那名女子提出了甚麼麻煩的事,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正在和神林美和子吃飯的穗高有甚麼理由離席。對他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應該就是美和子。

  「果然很忙呢。」美和子對我說。

  「是啊。」我回答。美和子太單純了,不懂得懷疑,就連對穗高誠這種男人也一樣,這讓我感到煩躁。

  過了一會兒,穗高回來了。不知是否我想多了,感覺他臉上失去從容。「駿河說有急事,要先告退。在這種時候還這樣子,真是非常抱歉。」一就座他便這麼說,交互地看著神林兄妹。

  「駿河先生也不輕鬆呢。」美和子露出少女漫畫的眼神看著穗高。

  「因為我的觸角伸得太廣了。真的是偏勞他了。」穗高說著這種有口無心的話,向明天的新娘微笑。那是他最自豪的笑容,任何女人都會上一次當吧。

  我想起駿河直之的瘦臉,內心暗自同情。雖不知發生甚麼狀況,但想必他現在正滿頭大汗地為收拾穗高的爛攤子而奔走吧。

  吃完甜點,正在喝咖啡的時候。年輕服務生彎著腰走近穗高,小聲說有他的電話。

  「電話?」穗高一臉疑惑,然後看著美和子苦笑:「是駿河那傢伙。該不會是捅了甚麼婁子吧。」

  「那你快去接電話。」

  「也對,那麼失陪一下。」穗高站起來。「不好意思,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

  「哪裡。」神林貴弘簡短作答。這位美男子顯然看穗高不順眼,在用餐時幾乎不發一語。

  「不曉得出了甚麼事。」美和子略顯不安地看著我。她不知道有個失了魂的女人佇立在穗高家院子的事。

  「不曉得呢。」我這樣回答。

  不久,穗高回來了。看他那個表情,我就確定發生了不尋常的事。他照舊露出社交式的笑容,但臉部表情明顯僵硬。我看得一清二楚,他視線遊移不定,呼吸也變得急促。

  「怎麼了?」美和子問。

  「沒事,沒甚麼重要的。」穗高的聲音難得沙啞了。「好……我們走吧。」他沒有坐下來,只是站著這麼說。可見得他急著要走。

  我刻意放慢動作,把咖啡杯端到嘴邊。

  「還早吧?還是你有甚麼急事?」

  穗高瞪了我一眼,也許他察覺了我小小的惡意。但是我裝作沒注意到,享用我所剩不多的咖啡。

  「我還有些事情非處理不可,蜜月旅行的事我還沒準備。」

  「我來幫忙吧?」美和子說。

  「不用了,用不著麻煩你,這點事我可以自己來。」然後他看著神林貴弘。「您知道回飯店的路嗎?」

  「有地圖應該就沒問題。」

  「這樣嗎?那我請他們把車子從停車場開過來。鑰匙可以借我一下嗎?」

  向神林貴弘拿了車鑰匙後,穗高的手伸進上衣的內口袋,快步走向出口。

  我追了上去。

  「我來吧。」我小聲說。我指的是付帳。

  「不用了,是我邀約的。」

  「可是……」

  「不用了。」穗高將金色的信用卡遞給結帳人員,然後將兩把鑰匙交給另一個服務生,要他們把車開到店門口。有一把是穗高自己的車鑰匙,我們是開兩輛車來的。

  「出了甚麼事?」我一面注意美和子他們一面問。

  「沒事。」穗高冷冷地答,眼神很不安。

  「雪姐,」美和子從後面叫了我的昵稱,「雪姐接下來呢?」

  「我嗎?」我沒甚麼事,但一個想法瞬間閃過腦海。「我要回公司。剛才拿到的散文得入稿才行。」

  「要不要坐我們的車?公司順路吧?」美和子熱心地說。

  「對不起,在那之前我還要先去一個地方。」我合掌說道。「等一下我再打電話到飯店找你。」

  「那就等你電話哦。」美和子粲然一笑。

  幾分鐘後兩台車才開來。這幾分鐘對穗高似乎很漫長,因為他看了好幾次表,美和子對他說話他也心不在焉。

  穗高忙不迭地送神林兄妹上了富豪車。

  「明天見。」美和子隔著車窗說。

  「今晚好好休息哦。」穗高擺出笑臉。即使是這種時候,仍然戴著他的假面具,真有他的。

  富豪車一個轉彎後消失,穗高臉上的笑容也同時不見了。他連看也不看我一眼,逕自朝自己的奔馳車走去。

  「你好像很急啊。」我朝著他背後說。明明不可能沒聽見,他卻沒回頭。

  目送他的奔馳車發動開走之後,我朝反方向走。一直沒有空的出租車經過,過了十來分鐘,好不容易才看到一輛,我立刻舉起手。

  「到石神井公園那邊。」我說。

  ***

  我這是在做甚麼?我一邊望著窗外流逝的風景一邊想。外面已經暗了。

  我想起穗高誠薄薄的嘴唇,以及他尖尖的下巴、直挺的鼻子、修得有棱有角的眉毛。

  雖然只是一段短暫的歲月,但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想成為穗高的妻子。我一直抱著一輩子都要工作的打算,但唯有那時候,我曾想像自己整天穿著圍裙的模樣。只能說,那時候太天真無知了。

  我調往文藝部的第二年,成了穗高誠的責任編輯。一個多才多藝的作家,是我對他的印象,但第一次見面時,我腦海裡刻劃出他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印象。如今回想起來只覺得好笑,然而當時我覺得就男性而言,他非常出色。

  我不知道他是甚麼時候開始把我當女人看待的,但我想多半從初見面時,他就想把我據為己有吧。他是如此成功而確實地虜獲了我的心,就像計算機確實執行程序一樣。

  「要不要到我房間繼續喝?」慶功會後,我們在銀座的酒吧喝雞尾酒時,他對我說了這句話。他不喜歡有陪酒小姐的店,至少他是這麼對我說的。

  當時他還沒離婚,因此在新宿租了工作室。他的理由是想讓家庭和工作有所區分。

  拒絕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我敢肯定,這個男人絕對不會死纏爛打。我想,他未來也不大可能再提出這種邀請。

  結果我們直接到他那裡去了。原本應該是去喝酒的,不過事實上在他房裡只喝了半杯摻水的波本威士忌,因為我們沒多久就上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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