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我殺了他 | 上頁 下頁


  我堅決反對穗高企劃今後再參與電影製作。我本身很喜歡電影,真要拍電影又是另一回事。我反對的理由不純粹是因為拍電影不賺錢。我怕的是,他一心只想著拍電影,荒廢了小說、劇本這些本來的工作。實際上過去這一年來,他幾乎沒有從事像樣的創作。一向以寫稿為收入的人如果不再寫,錢的來源自然就斷了。穗高企劃戶頭裡的餘額,轉眼間越來越少。

  穗高和我的想法完全不同。他深信要重返繳稅大戶排行榜,就必須推出賣座電影。他還有個信念,賣座電影不能沒有話題。

  於是神林美和子的名字便出現了。

  穗高之所以注意她,只因為她是話題女詩人。他拜託兩人共同的編輯雪笹香織安排與她見面。

  他們見面之後,經歷過甚麼事,詳情我不清楚,等我察覺時,兩人已經交往了,不僅在一起,還說好要結婚。

  我不太瞭解神林美和子這個人。應該說,我幾乎不瞭解她才對。但從我的眼光來看,我不覺得她具有令穗高決心再婚的女性魅力,我甚至認為她欠缺身為女性魅力的某個重要關鍵。硬要說的話,她的美是美少年的美。以美少年來形容女性固然奇怪,但總之自認是正常男性的我,從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異性的性吸引力。看到年輕女孩時,我常會不由自主地想像衣服底下的樣子,對她卻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她身上有些甚麼讓人不想這麼做。

  當然如果穗高就是迷上她這一點,我也無話可說,但就我所知,她並不是穗高喜歡的類型,因此聽到他們兩人在交往時,我有種不愉快的預感。

  當穗高首次說起要將她的詩拍成電影時,我覺得我的預感果真沒錯。

  「做成動畫,絕對大賣。」我還記得穗高站在書房窗邊揮著拳頭的模樣。「製作公司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只剩下執行而已,這樣就可以穀底翻身了。」

  頭一次聽到的時候,我只覺得全身寒毛直豎。

  「她答應了嗎?」我問道。

  「我會讓她點頭的,我可是她未來的丈夫呢。」穗高抽抽鼻子。

  從他的表情我聯想到某事,於是我故作玩笑地問:

  「聽你說的,簡直就像是為了這個才跟她結婚似的。」

  穗高苦笑辯解:「怎麼可能!」他的笑讓我安心了。但他緊接著說:

  「不過呢,我認為這樣應該能改變運勢。」

  「運勢?」

  「她很特別。」他說。「在這個時代,詩要獲得好評,就表示一定具備了甚麼特別的東西。她的人氣不是一時的,只要把這種寶物據為己有,絕對不會吃虧。我們一定也會分到她的好運。」

  「你的結婚動機聽起來真是不單純……」

  「當然不止這樣。但可以說,假如她只是個名叫神林美和子的普通粉領族,我是絕對不會跟她結婚的。」

  我大概是露出了厭惡的表情,穗高低聲笑著加了一句:

  「何必擺出那種臉。我這把年紀了,若要再婚,在喜歡之餘,要求點其它附加價值也不為過吧。」

  「你是真心喜歡她嗎?」

  「喜歡啊,勝過其它女人。」穗高一臉正色,大言不慚地說。

  這次的對話雖然令人不快,但更令我心寒的,是在不久之後,我提到了類似穗高不可以和她離婚這種意思的話。我的論點是,和神林美和子離婚,只會破壞他的形象。

  「目前我沒有這種打算。同樣的苦頭我也不想再嘗一次啊。」說完,穗高露出略微躊躇的表情,然後才開口。「只不過,有一點讓我放心不下。」

  「甚麼事?」

  「美和子的哥哥。」穗高回答,嘴角都歪了。

  「她哥哥怎麼了?」

  穗高冷笑,露出爬蟲類般的眼神。

  「美和子的哥哥喜歡她,千真萬確。」

  「甚麼?」我張大了嘴。「他們是親兄妹啊。」

  「聽說他們長久以來都沒有一起生活。美和子並沒有明說,我是從她隻字詞組中微妙的語意聽出來的。她哥哥把她當作女人看待,實際見面後,我就確定了。」

  「怎麼可能。是你多心吧?」

  「等你見到他就知道了。哥哥是不會那樣看妹妹的。搞不好美和子也把哥哥當成異性看待。」

  「這種話虧你說得出來。」

  「因為我認為,這秘密或許就是她神秘感的所在。再說,她在和我結婚之前愛著誰,我才不管,就算是血脈相連的哥哥也一樣。我只祈禱他們沒有肉體關係。怎麼?你看起來很不舒服啊。」

  「我覺得很噁心。」

  我的話讓穗高無聲地笑了。

  「男人和女人之間,以後會怎麼樣沒人知道。也許我也會有跟美和子分手的一天,到時我會把這件事搬出來。我會這麼說:這件事一直盤踞在我腦海,我就是看不開……多感傷啊!保證會成為社會焦點。」

  我聽著穗高的話,覺得背上起滿雞皮疙瘩。究竟是對甚麼感到寒意,我也不清楚。總之情況並不正常,這個想法佔據了我的心頭。

  3

  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機響了,好像是我忘了關電源。大家正各自享用著主餐,我面前的盤子上有三隻長臂蝦。穗高明顯露出不悅的神色。

  「不好意思。」我離席走到廁所,在客人看不見的地方按下通話鍵。「喂?」

  一陣雜音後,聽到小小的說話聲。「……喂?」

  我立刻明白是誰。

  「准子?」我盡可能以沉穩的語氣小心翼翼地說,「怎麼了?」

  「請轉告……誠哥……」

  「咦?」

  「請轉告誠哥,我在等他。」

  浪岡准子的聲音混著哭音。聽得到她吸鼻子的聲音。

  「你現在在哪裡?」

  我問她,但沒有得到回答。不祥的預感讓我感到非常焦急。

  「喂,准子,你在聽嗎?」

  她說了些甚麼。「咦?你說甚麼?」我重問一遍。

  「……蓳好美。」

  「咦?你說甚麼很美?」

  我問的時候,電話已經掛斷了。

  我一面將手機放回口袋,一面思索。浪岡准子從哪裡打電話來?她為甚麼要打電話?她說甚麼很美?

  我舉步準備回座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就好像一片雜音通過濾波器,轉化為清晰的語言。

  她說的是三色蓳。三色蓳好美——

  黃色與紫色的花瓣出現在我眼底。我邁開大步。

  「穗高,你來一下……」我仍站著,在他耳邊低語。

  穗高立刻皺起眉頭。

  「幹嘛?有話在這裡說啊。」

  「有點事,一下就好。」

  「真受不了你。是誰打來的電話?」穗高拿餐巾擦擦嘴角,站了起來。「抱歉,請別在意,繼續用餐。」他對神林貴弘說。

  我把穗高帶到剛才那裡。

  「你現在立刻回家。」我說。

  「為甚麼?」

  「浪岡准子在等你。」

  「准子?」穗高嘖了一聲。「夠了沒?那件事已經結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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