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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准子終於看向我了。她好像這時候才發現我在場，露出驚訝的表情。

　　「到底是怎麼了？」我小聲問。

　　准子雪白的臉頰轉眼間泛起紅潮，眼睛也開始充血。我彷佛可以聽到淚水泉湧而出的聲音。

　　「喂，駿河，沒事吧？」回頭一看，穗高從玻璃門裡探出頭來。

　　「沒事。」我回答，一面自問：怎麼會沒事？

　　「駿河，」穗高又小聲叫了一次，「你處理一下，別讓她發現。」

　　「我知道。」我沒看他便回答。這個「她」指的當然是神林美和子。玻璃門關上的聲音傳進耳裡，現在穗高滿腦子一定只想著該如何向屋裡的兩位客人解釋這個狀況吧。

　　「我們到那邊去吧。」我輕推浪岡准子的肩膀。

　　准子微微搖頭，露出柔腸百結的眼神。那雙眼睛終於開始泛出淚光，眼淚瞬間膨脹。

　　「到那邊把事情說給我聽。一直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是不是？走吧。」

　　我稍稍用力推了准子一下，她好不容易移動了腳步。這時我才發現她手裡提著一個紙袋，但看不見裡面裝了甚麼。

　　我把她帶到從客廳看不見的地方，那裡正好有一張小椅子，我讓她坐下。椅子旁架著高爾夫球練習網，看來這張椅子大概是穗高在練球空檔用來休息的。椅子旁邊放著幾個花盆，種了黃色、紫色的三色蓳。我想起穗高曾說過，這些是神林美和子買來的。

　　「准子，你來這種地方做甚麼？而且連門鈴也沒按就突然跑到院子偷看屋內，一點都不像你。」我以跟小女孩說話的語氣詢問。

　　「那……人嗎？」她總算喃喃開口了，但我還是沒有聽清楚。

　　「咦？你說甚麼？」我把耳朵挨近她嘴邊。

　　「就是……那個人嗎？」

　　「那個人？你說誰？」

　　「在屋裡的人。穿著白套裝，短頭髮的人……她就是要和誠哥結婚的人嗎？」

　　「哦。」我終於明白准子說的是甚麼了。雖然她看起來只注視著穗高一個人，原來並非如此。

　　「不是的，」我說，「她是編輯，只是為了工作剛好來這裡。」

　　「那穗高先生的對象是誰？」

　　「對象……」

　　「穗高先生要結婚了不是嗎？我聽說了。她現在在這裡吧？」准子彷佛將至今按捺住的情緒全部釋放出來般地質問我。她的臉頰已經被淚水濡濕了，看著她臉頰的輪廓，我心想，她甚麼時候瘦成這樣的？以前她的臉頰有著如雞蛋般圓潤柔美的曲線。

　　「她不在這裡。」我說。

　　「那她在哪裡？」

　　「這……我也不知道。你問這個做甚麼？」

　　「我想看看她。」准子轉向客廳，準備站起來。「我去問誠哥。」

　　「喂，等等，等一下，你先等一下。」我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再次讓她坐下。「你也看到他剛才的態度了吧？我很不想這麼說，但現在他並不想見你。我知道你現在很不滿，但今天你能不能忍耐一下，先回去好不好？」

　　聽了我的話，准子好像看到甚麼不可思議的東西般看著我。

　　「我甚麼都沒聽說。誠哥竟然要結婚了……不是和我，是和其它女人結婚！我一直到最近才知道……而且不是他親口說的，還是從醫院的客人那兒聽來的……我打電話想和他確認，可是他卻馬上掛斷。你說，怎麼會有這麼過分的事？」

　　「他的確很過分，所以我一定會叫他向你正式道歉的。我保證。」我跪在草地上說，雙手仍按著她的肩膀。必須如此懇求她，令我感到萬分可悲。

　　「甚麼時候？」准子問，「他甚麼時候會來？」

　　「很快，不會讓你等很久的。」

　　「現在就叫他來。」准子睜大她那雙杏眼。「把他帶來這裡。」

　　「別強人所難啊。」

　　「那只好我去找他了。」說完她便站起來。由於力道太過強勁，我按不住她的肩膀。

　　「等等！」我因為雙膝跪地，一時無法站起來，我只好瞬間抓住准子的腳踝。

　　她輕輕尖叫一聲，跌倒了。紙袋離開她的手。

　　「啊，抱歉。」我想把她扶起來。這時我看到紙袋裡掉出來的東西，令我全身僵硬。

　　那是一束花，新娘子在婚禮上拿的捧花。

　　「准子……」我看著她的側臉。

　　她以四肢著地的姿勢，茫然望著捧花，接著像忽然清醒般，連忙將花放回紙袋。

　　「准子，你拿這個幹嘛？」

　　「沒甚麼。」准子站起來。白色衣服的膝蓋部份有點弄髒了。她輕輕拍一拍，緊接著轉身。

　　「你要去哪裡？」我問。

　　「回家。」

　　「我送你。」我也站了起來。

　　「不用了，我自己會回去。」

　　「但是……」

　　「你不要管我。」她抱著紙袋，像機器人般踩著僵硬的步伐，朝玄關走去。我目送她的背影離開。

　　＊＊＊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眼界後，我返回客廳。玻璃門被人鎖上了。因為有蕾絲窗簾擋住的關係，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人。我以指尖輕輕敲了幾下玻璃門。

　　裡面有聲響。窗簾掀開，出現神林貴弘神經質的臉。我堆起笑容，指指玻璃門的鎖。

　　神林貴弘面無表情地開了鎖。實在很難看出這個人在想些甚麼。

　　我打開玻璃門進入室內，但不見穗高、神林美和子和雪笹香織的身影。

　　「穗高他們呢？」我問神林貴弘。

　　「在二樓書房。」他答道。「說是要談工作的事。」

　　「原來如此。」想必是穗高為了不讓神林美和子聽到我和浪岡准子的談話，才會如此應變。「那你呢？」

　　「文學的事我不懂，所以很快就下來了。」

　　「你在這裡做甚麼呢？」

　　「沒甚麼。」神林貴弘冷漠地回答後，便坐上沙發，攤開放在旁邊的報紙。

　　我暗自思索，不知他是否聽到我和准子的對話？要是聽到了，他是否會猜出准子是甚麼人？但這種事我又不能問他。要是神林貴弘主動問起剛才那名女子是誰，我至少還可以借機打探，但神林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只顧看報紙。

　　「那我也去二樓一下。」我知會他一聲，但他沒回應。真是個冷淡的怪人。

　　我上了二樓，敲敲書房的門。穗高應了一聲。

　　開門只見穗高坐著，把腳蹺在窗邊的書桌上。神林美和子坐在書桌對面，雪笹香織則是雙手抱胸，站在書架前。

　　「你來得正好，」穗高看著我說，「盡盡你經紀人的義務，快來說服這兩位小姐。」

　　「甚麼事？」

　　「我們在討論把美和子的詩改編成電影。這個提案怎麼看都對美和子百利而無一害，但她們就是不同意。」

　　「關於這一點，我也不同意。你答應過暫時不碰電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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