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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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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條淳子點點頭,「那時我已經十歲了,所以當時的事記得很清楚。母親剛嫁進門時,看到東條家的狀況,當然是驚訝不已,但她很快便振作起來,首先從縮減餐費開始,接著著手節約水電瓦斯與雜費支出。東條家的人從來不曉得甚麼叫節儉,一開始反彈非常嚴重。但母親不僅努力節流,由於她希望多少幫到一些家計,不久之後還去找了份兼差。那段時間,店裡的人紛紛責難她,說堂堂老字號店鋪的少奶奶,出去兼差像甚麼話。於是母親回到店頭幫忙,從打雜的學起,最後成為店長的得力左右手。而且在這段期間,由於對店內的事情愈來愈熟悉,母親試著提出許多建議,不但改變了食材的進貨方式,在宣傳面也下了許多工夫,或許她本來就很有經營天分吧,她很清楚如何以最少的投資創造最大的獲利,在我們地方上可是無人能出其右。而且她不只是想點子而已,她還擁有身先士卒的行動力。母親所開發出來的新產品,有許多至今都是我們店頭的熱銷商品。後來,店裡起初和她唱反調的員工也逐漸聽從她的建言,我們『春庵』的業績終於起死回生,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聽著東條淳子這番話,拓實內心五味雜陳;這麼算來,表示須美子在「春庵」風雨飄搖的時期,仍然每個月匯錢給宮本家做為拓實的養育費。拓實相當驚愕,但他一直在心中築著高牆,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對她心存感謝。 「所以您父親再娶是正確的呢。」時生說道。 東條淳子微笑道:「是啊,我那毫無才能的父親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後媽娶進門來。」 「她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一位女性。」 「所以,」東條淳子看著拓實說:「我們為母親做這點事,比起她為『春庵』的付出,根本不算甚麼。還有,這位是良枝小姐。」她看了白衣婦人一眼,「她並不是請來的護士或看護,只是我們工廠從前的員工。是她自己要求說,若母親臥病在床,她希望能讓她隨侍在旁。」 「夫人對我恩重如山,無以為報。」良枝小姐鄭重地說道。 但拓實一徑垂著眼,直盯著榻榻米。他根本不想聽這些事,每個人都對須美子讚譽有加,卻無法改變他恨她的事實。 「……真是了不起。真是太厲害了。」拓實嘟囔道。 一陣尷尬的靜默。他也曉得在場的人聽到他這突如其來的發言,都很想追問是甚麼意思。 「你們想想,我可是因為她太窮、養不起才被丟掉的。被她拋棄,丟到毫無關聯的陌生人家裡養育,到頭來我甚麼都不剩。反觀拋棄我的她呢?全心全意拯救他人的貧窮,每個人都對她感激涕零,簡直把她當成救世主一般。呵,拋棄親生兒子的女人,卻被當成救世主。」拓實拚命地擠出笑臉。他知道自己的雙頰僵硬,但他還是要笑著說完:「真是太可笑了。這真是本世紀最爆笑的諷刺劇。」 東條淳子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良枝輕呼了一聲:「啊,夫人!」 東條須美子的雙頰微顫,睜開了眼。 § 18 「媽媽。」東條淳子喚著她。 醒來的須美子眨了眨眼,微微張望左右,像是在尋找甚麼。 「媽媽,聽得見嗎?拓實先生來了哦,就在這裡呢。」 須美子的視線在空中遊移了一會兒,終於停在拓實臉上。拓實緊咬著牙關,硬生生地迎向她的目光。 她乾瘦的面孔皺了起來,雙唇間呼出吐息,似乎想說話,卻不成聲音。 「嗯?您想說甚麼?」東條淳子將臉湊上須美子的唇邊。「是呀,是拓實先生呢。我請他過來一趟的。」接著淳子回頭望著拓實說:「能不能請您再靠過來一點?我想母親可能看不大清楚。」 但拓實動也不動。他心想,別想要我為這個可恨的女人做任何事!而事實是,他根本無法動彈,東條須美子所發出的強烈氣場,正緊緊壓迫著他的心。 「拓實先生……」時生喚了他。 拓實只當作沒聽見,緊接著站起身,俯視被窩裡的須美子,緩慢地說道:「我……不會原諒你的。」他用盡全力讓自己的話語聽起來不帶任何感情,「我不是你的孩子。我來這裡,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拓實先生,請您先坐下再說吧。」東條淳子懇求著。 「是啊,冷靜點,先坐下來吧。」時生也勸道。 「你煩不煩吶!我是因為和你約定在先,才勉為其難過來的。已經夠了吧?臭老太婆也見過了,你還要我怎樣!」 就在這時,須美子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只見她張著嘴喘息,凹陷的雙眼睜得老大。 「不好了!」良枝喊道。須美子口中冒出白沫,圓睜的眼睛翻白,肌膚眼看轉為紫黑色,接著是痙攣發作,東條淳子連忙隔著被子壓住須美子的身子。 時生也打算沖上前幫忙,拓實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說:「別管她!」 「可是她發作了啊!」 「你又幫得了甚麼忙?」 「我是幫不上忙,可是總能盡一分心力吧!」 「沒關係的。好了,沒事的。」東條淳子仍壓著被子說道:「母親不時會像這樣發作,只要緩和下來就沒事了。」 時生聽到這話,抬頭望著拓實說:「你就靠過去床邊一點有甚麼關係呢?人家是病人耶。」 「病人就甚麼都能原諒嗎?」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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