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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真是個好地方啊。」一直望著窗外的時生轉頭望向拓實,「聽你這麼說,總覺得好羡慕呢。」

  「這種事有甚麼好羡慕的。我啊,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住在高級住宅區裡,像是世田谷還是田園調布都好。我一定要大賺一筆,蓋一棟自己的大房子。」

  「那是拓實先生的夢想啊。」

  「不止如此,我的格局大得很呢,好比購入大量土地和公寓大樓當起包租公,錢就會源源不絕地自動滾進口袋,多美好!我就可以成天坐在高級進口車裡四處兜風,身邊全是身材火辣的外國女人服侍我。」

  聽著這段話,時生頻頻瞄向拓實,「沒想到拓實先生也有過這樣的夢想啊,畢竟是這樣的時代吧。」

  「你這話甚麼意思?」

  「呃,沒甚麼,我只是在想,你怎麼沒想過要腳踏實地地攢錢呢?」

  「在這個時代,腳踏實地攢錢根本和抽到下下簽沒兩樣。即使是虛張聲勢也好,有膽識押對寶,能夠一夕致富才是最大的贏家。」

  「可是金錢並不是人生的全部啊。」

  「你在說甚麼?說到底,沒錢一切免談,所以日本才能夠從戰後的谷底重新站起來,不是嗎?那些外國瞧不起我們,說甚麼日本人都是住在兔子籠裡的工蜂。呿,他們只是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罷了,對付那些傢伙,最好的方式就是拿大把鈔票甩到他們臉上。」

  聽了拓實這番話,時生不知怎的垂下了眼,接著再度望向窗外說道:「我想,就是這份骨氣,讓日本人得以與國際競爭,賺取大筆外匯。接下來至少十年的時間,景氣會愈來愈好,人們比拚著誰過得最奢華,簡直像是辦廟會湊熱鬧似的。然而奢華過後,你覺得剩下的會是甚麼?」

  「剩下甚麼?如果真像你說的景氣大好,當然是大呼萬歲再好不過啦。」

  但時生搖了搖頭,「所謂夢境,是會一夕醒來的,宛如泡沫破滅般,『噗』的一聲便煙消雲散,剩下的唯有空虛。由於缺乏穩紮穩打建構起來的基礎,無論是精神上或是物質上,人們都頓失依靠,而且是直到那時,日本人才察覺到。」

  「察覺到甚麼?」

  「察覺自己這一路走來失去了甚麼啊。這十多年下來,所有日本人都失去了非常重要的東西,當中也包括你剛才所說的『人情味』。」

  「幹嘛一副先知的口氣。那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日本接下來只會愈來愈強大,唯有跟得上這股潮流的人才是勝者。」

  拓實說著,在時生眼前握緊了拳頭。然而時生只是輕歎了口氣,沒再說甚麼了。

  兩人抵達錦糸町時,正是霓虹燈初上時分,「紫羅蘭」門口也掛上了「營業中」的牌子。拓實推開店門,或許是時間尚早,店內只有一名男客坐在吧台邊,媽媽桑則是坐在客人身旁。螳螂臉酒保笑咪咪地抬頭看向門口,正要打招呼,發現是拓實,旋即板起臉來。

  「喔,是你們啊。」媽媽桑也顯露一臉不耐。

  「上次打擾了。」

  「你們又來幹甚麼?我不是說過了嗎?關於千鶴的事,我甚麼都不知道。」

  媽媽桑這麼一說,身旁的客人訝異地望向拓實與時生。這名男人年紀大約三十出頭,五官輪廓很深。「媽媽桑,這二位是?」

  「說是千鶴的朋友,好像在找她的下落。」

  「這樣啊。」男人露出興味盎然的眼神。

  「你是誰啊?」拓實問男人。

  男人微微一笑說:「要問人家姓名之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姓名吧?」

  「不講就算了。」拓實轉向媽媽桑問道:「是你把我的事告訴那些傢伙的吧?」

  「我說了誰的事?」

  「少裝蒜,星期六緊跟在我們之後進店裡來的那兩人,他們也是來問千鶴的事,對吧?然後你把我的事告訴了他們,不是嗎?」

  媽媽桑撇起嘴,歎了口氣,「不行嗎?我想反正你們都在找千鶴,把你的事告訴他們不是剛好?你應該感謝我這麼體貼幫了你的忙才對呀。」

  拓實哼了一聲,回頭對時生說:「看到沒?這就叫翻臉不認人。」

  「要是沒其它的事,麻煩你們離開好嗎?還是你們願意像這位先生一樣,坐下來喝一杯如何?闖進人家營業中的店裡問東問西,總該消費一下才合禮數吧。」

  「有意思,要試探我敢不敢點酒嗎?要是你以為我沒錢,那就大錯特錯了。」拓實放話了。

  「拓實先生,等等!」身後的時生連忙拉住拓實的袖子,「不能中他們的激將法。」

  「被人家這麼看扁,老子怎能忍氣吞聲!」拓實甩開時生的手,瞪向酒保說:「好啊,拿你們店裡最高級的酒來!」

  「喔——」螳螂臉酒保睜大眼望著拓實,「最高級的酒也有很多種,您想要哪一支呢?」

  「給我……」拓實頓了一頓說:「……拿破崙。開拿破崙吧。」

  「拿破崙是吧。那請問是哪支拿破崙呢?」

  「拿破崙就是拿破崙,管你那一支啊。還是你們店裡沒有這麼高級的酒?」

  拓實這麼一說,酒保哈哈笑了起來,媽媽桑也忍俊不禁。

  「笑甚麼笑?哪裡不對了?」

  這時,身後的時生對他咬耳朵道:「拿破崙是白蘭地等級的一種,不是酒名。」

  「啊?是喔。」

  「是呀。明明不懂酒,小混混拿甚麼派頭。」酒保不屑地說道。

  拓實當場一把火起,左手握拳舉到胸膛處,眼看就要伸過吧台揍向酒保,硬是被時生壓了下來。「不行!拓實先生!」

  「哈囉,麻煩一下……」媽媽桑身旁的男客開口了,「給這位小哥軒尼詩。我請客。」

  酒保滿臉訝異,還是乖乖地接了單,「好的,馬上來。」

  「不用你多事。」拓實對男人說。

  男人嘴邊浮現笑容,但並不像酒保或媽媽桑那樣惹人不快。「我是因為還想聽你繼續說下去才請客的,別客氣。」

  酒保將空杯放到拓實面前,裝模作樣地倒入白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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