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殺人之門 | 上頁 下頁
二〇


  我無法立刻應答,對方更不耐煩地問:「喂、喂,找哪位?」要是再過幾秒還不說話,電話一定會被掛掉吧。

  「喂,請問……」我總算說出話來了。

  「嗯……?」大概是因為聽到小孩子的聲音,對方不知該作何反應。

  「媽媽在嗎?」

  「媽媽?」

  「是的。那個……我媽叫做峰子。」

  這下換對方沉默了。他似乎知道了我是誰。

  「喂?」我又問了一次。

  「她現在不在。」男人用一種不帶感情的冷淡口吻說。

  「她甚麼時候回來?」

  「這我不清楚。她回來我會告訴她你找她。」

  「哦,麻煩你了……」我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掉了。

  在那之後,我每天都在等母親的電話,但她卻沒打來。我本來想再打一次給她,但總覺得又會是那個男人接的,也就不敢打了。

  於是我決定星期天去母親家。我事先買好地圖,確認大致的位置之後,出了家門。我想,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獨自搭電車到陌生的地方。

  母親住的地方比我想的還要簡單就找到了。那是一棟兩層樓的公寓。不過,我卻沒有勇氣立刻登門拜訪,一直站在路邊望著門。其實我期待母親不久會從屋內出來。

  過不多久,大門開了。出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和年約三歲的小女孩。男人身穿厚夾克,圍著圍巾,手上拿著洗臉盆。

  男人的臉上帶著笑容,不知道對著屋裡說了甚麼。他和小女孩邁開步伐後,從屋裡伸出了一隻手臂砰一聲關上門。那只手臂穿著粉紅色的毛衣。

  我確信那是母親的手。同時,一股心灰意冷的情緒在我的心中擴散。事到如今,我已經不能投入母親的懷抱了。我明白,母親的身旁已經容不下我了。

  ***

  父親在距離舊家頗遠的地方買了一塊地,決定在那裡蓋公寓。就結果而言,那不過是個被中間業者矇騙的計劃,但卻沒有人給失去冷靜判斷的父親忠告。親戚們完全放棄父親了。

  公寓一蓋好,我們就可以住進其中一戶,於是在公寓蓋好之前,我和父親在附近賃房居住。這一切進行得非常倉促。

  距離搬家剩下寥寥數日。有一天父親為了整理物品,去了一趟久違的診所。入夜後,我也去了診所,發現父親雙眼無神地坐在診療臺上,東西都還沒甚麼整理,地上放了好幾個打開的瓦楞紙箱。

  「噢,是和幸啊。」父親看到我,張開千斤重的嘴。

  我問父親在做甚麼。

  「不,沒甚麼。」父親從診療臺上下來,歎了一口氣。「不知道在這裡看過多少個病患呢。」

  「如果換算成牙齒的數目,那數字一定更驚人。因為一個人不見得只看一顆牙。」

  父親聽了我的話,落寞地笑了。「是啊。」

  父親環顧室內後說:「剩下的明天再收。把電燈關掉,那邊的東西不准碰。」然後往門方向走去。

  我跟在父親身後,看到身旁的一個瓦楞紙箱,停下了腳步。裡面放了許多藥瓶,其中一瓶上頭寫著「升汞」字樣。

  我悄悄地將那個小瓶子放進了夾克口袋。

  搬到租賃的房子後,我還在原本的國中上了一陣子學。原因出自于父親拖拖拉拉,沒有趕快把該辦的各項手續辦好。我曾經在從學校到車站的途中繞遠路去看從前的家。那棟古老而氣派的日本古厝失去了主人,彷佛一座巨大的墳墓般沉沒在群屋當中。

  不久,我正式確定要轉學了。幾個聽到這個消息的朋友捨不得我要離開。當然,拚命扮小丑博得歡笑,也是他們捨不得我的原因之一。

  最依依不捨的要算是木原雅輝了。

  「好不容易成為朋友卻要分開,我覺得好遺憾。」他說。

  「我也是。」

  我送給他披頭四的黑膠唱片。那是他們東京公演時的盜版唱片,雖然不太能聽,卻是我的寶貝。他收下後很感動,說在我最後一天到學校上課之前,也會準備東西送我。

  有一天,我一如往常地來到舊家附近,發現一群男人開始拆房屋。他們用推土機推倒圍牆,鏟平樹叢,輕而易舉地折斷樑柱;土牆如紙般應聲倒下。

  沒花多少時間,那棟歷史悠久的古厝就在我的眼前化作一堆瓦礫。男人們一臉工作告一段落的表情,開著卡車揚長而去。

  等到四周不見人影,我往舊家的斷垣殘壁走去。我的家,徹底變成了粉塵灰燼。光看幾片殘破的瓦礫,根本不知道那曾是家的哪個部份。

  有鐘擺的掛鐘摔在地上。我記得,那原本是掛在二樓那間放棉被的房間裡。只要有不如意的事,我都會跑到那個房裡哭泣。望著那個掛鐘,我的眼眶熱了起來。我蹲了下來,小心忍住聲音地哭了一會兒。

  過了一陣子,我感覺有人在看我,抬起頭一看,阿春站在路旁靜靜地盯著我。她一和我四目相交,一臉彷佛看到了甚麼不該看的表情,慌慌張張地離去。她大概是買完東西要回家吧。身上穿著圍裙,手上提著菜籃。說不定她已經找到了新的雇主。

  父親說要解雇阿春的時候,她要求父親連本帶利,全額支付之前積欠的薪水。

  「那個女人知道我跟不動產業者見面,企圖總有一天要我連本帶利付她薪水,所以之前她才會吭都不吭一聲。」阿春回去之後,父親恨得牙癢癢地說。

  三月的結業式那天,也是我和大家道別的日子。明天起就是春假,同學們的臉上滿溢著雀躍之情,只有我是滿腹的不痛快。離開大家並不難過,我卻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不安的心情壓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

  對我完全沒幫助的女班導向同學宣佈我要轉學,一聽就知道她是故意選擇煽情的詞匯,害得我光是站在她身邊聽她講話都覺得難為情,結果果然沒有任何一個笨蛋因為她的話而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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