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殺人之門 | 上頁 下頁
一七


  父親以麻醉注射為例,說明他的高超技術。

  「我們不是常常聽說,有人打了好幾支麻醉針卻一點效果也沒有嗎?那就是因為技術太差勁。將麻醉藥注射到牙齦的時候,靠的是集中精神和直覺。重點在於如何一口氣將針頭插進那一點,必須快、准、狠,而且手不能顫抖。」

  父親經常把筷子當成針筒,對我說這些。而這一段話說完後,他幾乎都會補上一句:「總而言之,有一技在身的人就占了上風。爸爸只要這只右手還在,就不怕沒飯吃。」

  我總是抬頭看著父親的右手,覺得很有安全感。

  然而,那只右手卻出了問題。父親接連幾天跑到各式各樣的醫院及民俗療法的診所。有時候,還會將身懷絕技的按摩師找到家裡來。

  父親絕口不提他的右手出了甚麼毛病。他大概是不想讓兒子感到不安吧。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願承認自己失去了唯一足以自誇的右手吧。因此,我也就不再多問了。

  然而,我還是略微察覺到了父親右手的症狀。他的右手手腕到指尖的部份不時會酸麻或是抽搐,伴隨的症狀是沒有感覺,使不上力。而且這種症狀總是毫無預警地發生,因而我好幾次都看到筷子、湯匙,還有鉛筆之類的東西從父親的手上滑落。這明顯是頭部受傷的後遺症。

  也難怪父親會緊張,處在這種右手不知道甚麼時候會失去知覺的情況下,根本沒辦法繼續當牙醫。實際上,那一陣子診所都沒營業。

  縱然嘗試了所有的治療方式,父親的右手依舊不見好轉。過一陣子,附近的人都知道,父親的右手不聽使喚了。或許是這個緣故,甚至出現了田島牙科就要關門大吉的謠言。

  從那個時候起,父親乾脆就不治療右手了。反正不管做甚麼都是白費工夫,所以他放棄了。他越來越常從大白天喝酒喝到晚上,還把氣出在我和阿春身上。

  不但如此,父親每到晚上就會漫無目的地出門。他不說去哪裡,但似乎是在銀座或新橋一帶徘徊。我曾經有一次聽到父親對著話筒這麼說:「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在店裡的時候你們不是無話不談的手帕交嗎?……你那麼說,只是為了包庇志摩子吧?反正不管甚麼都好,告訴我你知道的!她家的地址,還是電話號碼也好,告訴我她可能會去的地方!」

  事情發生後,父親再也不曾提起志摩子這個名字。我想,他應該是真心想要忘掉這個名字吧。可是每當頭部受傷的後遺症發作時,他還是無法忘懷。我猜想,父親應該還想再見到那個女人,對她破口大駡一頓。

  後來父親找來律師,對那個讓父親受傷的酒保提出損害賠償的訴訟。既然是因為後遺症導致無法繼續當牙醫,提出損害賠償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就結論而言,我不記得父親由這起訴訟得到了甚麼賠償。酒保因傷害罪入獄服刑,出獄的時候根本不可能有錢賠償。

  我就在這一連串狗屁倒灶的事中,迎接小學六年級那年的過年。既沒有年菜可吃,也沒有紅包可拿,只有寒冷與我相伴。父親大概是想逃避殘酷的現實吧,成天不是喝酒,就是酩酊大醉,窩在棉被裡呼呼大睡。

  三個月後,我國小畢業,確定要進入當地的公立國中就讀。原本父親打算讓我進入私立中學,但家裡的經濟完全不允許。再說,牙科已經到了非關門不可的地步,父親也沒有心思思考我的升學問題。

  一切都因為父親受傷開始脫軌,害得我躲在棉被裡哭喊:「為甚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這個時候我想起詛咒信。我的手邊寄來了二十三封只寫了「殺」字的明信片。帶著二十三個人的咒念的明信片……

  我想,我被詛咒了。

  § 6

  那些詛咒明信片我只看過一次就包上報紙塞進了抽屜深處。我總覺得隨便處理掉不太好,所以沒有將之丟棄。後來在鳥居上刻上數字,也是基於相同的理由。雖然我並不相信有詛咒這回事,但卻完全受到詛咒的束縛。

  有一天,我從抽屜裡拿出放了好久的明信片打算丟棄。我認為,擁有這種東西會帶來不幸。

  我手上的明信片共有二十三張,但只實際仔細看過幾張。因為我知道上頭寫的內容一模一樣,越看只會越讓自己受傷。不過,在丟棄之前,我還是一張張地看了一遍。不可思議的是,我比第一次看到那些明信片時還要冷靜。大概是因為當時已經發生了不好的事。

  再次看著明信片,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收信人姓名寫錯了。我的名字是田島和幸,但所有明信片上寫的卻是田島和辛。我稍微想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原因。寄出這些明信片的人並不認識我,他們只是照抄寫在詛咒信上的地址和姓名罷了。所以,是第一個在那封信上寫下我的名字的人寫錯了我的名字。

  我想,犯人和我不熟。他應該是在哪裡發現了我的地址和姓名,抱著半開玩笑的心情將我列在那封詛咒信上而已。儘管如此,這個失誤也未免太諷刺了吧。不過是把我的「幸」寫錯成「辛」,就讓我的人生扭曲變形。

  我猜想,那個犯人應該和我讀同一間學校。這麼一來,我更想去念私立中學了。小學的朋友大多會念當地的公立國中,如果我去私立中學的話,就不用再見到他們了。

  然而,我家的情況改變,搗毀了我念私立中學的夢。我至少必須度過三年孤獨的學生生涯。這件事,比起校規硬性規定學生要剃光頭更令我鬱悶。

  不過,真的成為國中生之後,我發現天底下倒不全然是壞事。我念的那間國中也有不少來自其它小學的孩子,完全不知道我家過去的同學倒也不會排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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