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使命與心的極限 | 上頁 下頁
一四


  「可是她現在睡著了,而且還會睡好幾個小時。」

  「我跟他們說過了,可是他們說沒關係。也對啦,大概是想先看看模樣,圖個心安吧。」菅沼庸子的語氣,顯然在調侃那對夫婦的自我滿足。

  幾分鐘後,菅沼庸子領著一對男女走進來。兩人都摩擦著雙手,大概才在入口處消毒過。

  兩人並肩站在中塚芳惠身邊,夕紀走近他們。

  「我想主治醫師應該說明過了,還要繼續觀察一陣子,應該會退燒。」夕紀輪流看著這對夫妻說道。

  「福島醫生說,暫時沒辦法動膽管癌的手術,真的是這樣嗎?」妻子發問。

  「我想這方面,只能相信福島醫師的判斷。不過,這次的手術確實讓中塚女士消耗很多體力。手術是需要體力的。」夕紀謹慎地回答。關於膽管癌方面,她不能多說。

  「這樣的話,那動脈瘤呢?」這次換丈夫發問。

  夕紀看向男子,他戴眼鏡、小個子,年約三十五歲上下。

  「大動脈瘤手術也會造成患者莫大的負擔。我想依目前的情況,中塚女士是無法承受的。」這件事她也在電話裡和山內討論過了。

  「那麼,兩邊的手術暫時都不會進行嗎?」丈夫進一步發問。

  「是的。最重要的,是先脫離目前的狀況。」

  「可是退燒以後,也不能馬上動手術吧?兩邊都不能?」

  「就現在的狀況,我想是的。」

  「這樣的話,大概要多久才能動手術?」

  「這個嘛……」夕紀舔了舔嘴唇。「要看中塚女士復原的情形,而且必須和外科討論過才能決定,現在實在沒辦法給您一個確切的時間。」

  「要等一個月嗎?」

  都已經表示沒辦法給明確的時間了,這個做丈夫的還是追問不休。

  「要看接下來的狀況,或許會更久。」

  「更久……,如果還要更久,動脈瘤可能會長得比現在大吧?不會破嗎?」

  「當然,如果置之不理,的確會有這樣的顧慮。但是,現在實在沒辦法動手術,只能等到中塚女士養好體力。不過,依現在的大小來看,不會立刻破裂,兩位不需要擔心。」

  「是嗎……」

  聽了夕紀的話,做丈夫的一邊點頭,一邊露出沉痛的表情低下頭,似乎有些焦躁。

  目送夫妻倆離去後,夕紀決定先回值班室。雖然天快亮了,現在去睡,頂多也只能睡上一個小時,但若不稍微躺一下,事後會很難熬,就算整晚不眠不休地工作,也得不到任何體貼寬容,這就是住院醫生。

  在前往值班室的途中,走廊一角傳來了交談聲,夕紀立刻認出是剛才那對夫妻,便稍微放慢了腳步。

  「那個福島醫生說,在媽可以動手術之前,先讓她回家吧。聽那個意思,快的話,好像下個星期就要她出院了。」

  「可能性很高。這家醫院不讓患者住院療養,意思是說,如果暫時不動手術,就一定得出院不可吧。」

  夕紀聽到了做丈夫的沉吟。

  「一住院就發燒,結果沒動手術就出院,到底為了甚麼住院啊。」

  「那也沒辦法啊!是很對不起你啦。」

  「計劃都亂了。怎麼辦?還是得接回家裡照顧嗎?」

  「總不能放媽一個人吧!」

  做丈夫的又沉吟起來,嘖了一聲。

  夕紀也明白這當中的情況。中塚芳惠獨居,若以目前的狀況暫時出院,當然要有人照顧,而女兒的丈夫便是不願意這麼做。

  「賭賭看好了,拜託醫生動手術怎麼樣?」

  做丈夫的亂出主意。夕紀皺起眉頭。

  「動哪個手術?癌?還是動脈瘤?」妻子的聲音也拔尖了起來。

  「都可以。反正都住院了,總要叫他們做點甚麼吧。」做丈夫的負氣地說道。

  夕紀邁出腳步,故意發出響亮的腳步聲。

  從走廊一轉出去,便看到那對夫妻表情僵硬地站在那裡,做丈夫的一看到夕紀便低下頭,夕紀朝他們點個頭,按下電梯按鈕。

  尷尬的沉默包圍著三人。不久,電梯來了,門在夕紀面前打開。

  正要進電梯時,她停下來,回頭看著那對夫妻。

  「我想,應該不至於下星期就請中塚女士出院,因為還有很多檢查要做,最重要的是脫離現狀。畢竟,中塚女士才動過一場大手術。」

  患者女兒睜大了眼,或許她忘了母親幾個小時前才動過手術。

  先告辭了——說完,夕紀便進了電梯,感覺真不舒服,也許不該說那些話的。

  第二天早上,其實也只是兩、三個小時以後,夕紀向元宮提起昨晚發生的事。他雖然露出厭倦的表情,卻也歎了一口氣說沒辦法。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只要患者能醫好就好,別的都好商量——能真心說這種話的家庭是少數。手術方面也一樣,並不是每個人都祈禱手術成功,其中也有人認為如果只醫好一半,事後非得有人照顧不可,不如乾脆失敗算了。」

  「您是說,那對夫妻希望中塚女士死于手術嗎?」

  「我沒這麼說。不過,他們為術後的情況擔心是事實。會擔心也是當然的,要不要把老人家接回去照顧可不是一件小事。」

  「我以為家人就是要無條件照顧彼此。」

  「所以我才說啊,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醫生不該管這麼多。」

  看夕紀默不作聲,顯然無法釋懷,元宮露出了苦笑。

  「公主的正義感不能接受是嗎?去換個心情如何?你還沒吃早餐吧?」

  夕紀正想說沒關係,卻把話吞了回去。元宮極討厭別人因為自尊而逞強,所以她說,那麼我一個小時以後回來,便離席了。

  離開醫院大門,走向對街的咖啡店,她打算在那裡吃早餐,一邊等紅燈,一邊反芻元宮剛才講的話。

  並不是每個人都祈禱手術成功……

  這在夕紀來說,是個無法置身事外的問題。父親的死又再度回到腦海,那時候,母親是衷心希望手術成功嗎……

  旁邊傳來小狗撒嬌般的聲音,讓夕紀回過神來。一隻咖啡色的臘腸狗被系在腳踏車停車場的柵欄上,大概是患者帶來的吧。

  小狗在柵欄上磨蹭脖子。夕紀覺得奇怪,仔細一看,項圈上夾著一個白色東西,看起來像是紙條。這就是狗不舒服的原因。

  夕紀走近小狗,她很愛狗,先摸摸小狗的頭,再順便幫它取下項圈上的紙條,這應該不是飼主夾的吧。

  紙條被折成小小一張,上面似乎有字,她隨手把紙條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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