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麒麟之翼 | 上頁 下頁
一一


  清子是青柳武明的妹妹,嫁在長野縣內,悠人大概三年沒見過她。印象中姑姑個性好勝,總是笑容滿面,難以想像她掉淚的模樣。

  遙香拖著腳步走進客廳,雖不見淚痕,眼皮卻有些腫。

  「你們有沒有打到學校交代?」史子問。

  「嗯。」悠人回道,遙香也點點頭:「老師已聽說那起案件,但沒想到是我們家,感覺真的很震驚。」

  悠人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畫面出現天氣圖,女播報員正在預告氣象。

  切換幾個頻道,雖然穿插新聞報導的信息節目不少,可是都沒提及昨晚的案件,最後他轉回一開始的天氣預報。

  「電視開著吧,遲早會有哪一台報這條新聞的。」遙香說。

  悠人的心情十分複雜。他其實不想看到父親遇害的新聞,又忍不住想知道大眾媒體怎麼報導。這就像故意壓壓蛀牙,好深刻感受那股疼痛。

  玄關門鈴響起,應該是小竹到了。史子接起對講機。

  「您好……咦?……不是,您突然這樣問,我也……抱歉,呃,真的不太方便,不好意思。」她慌慌張張地掛上話筒。

  「是誰?」悠人問。

  「電視臺的人,說想請教我們現下心情如何……」

  「甚麼啊,是八卦節目嗎?」

  「不是吧,我也不清楚。」

  遙香猛然起身沖出客廳,砰砰砰地跑上樓。

  悠人歎口氣,「這是怎樣的狀況……」

  「不曉得那些人在想甚麼,我們哪有餘裕應付他們啊。」

  遙香步下二樓,「前面的路邊停著休旅車,還有幾個像電視臺的人在附近晃來晃去。」

  悠人走到面對庭院的玻璃窗旁。雖然從這扇窗看不見大門前的路,但受到監視的感覺很不舒服,他連忙拉上窗簾。

  「討厭,這樣不就沒辦法出門了?」史子一臉憂鬱。

  此時,電視傳出氣氛詭異又帶點輕佻的背景音樂,畫面映出日本橋,鬥大的字幕寫著:「大都會的死角!東京中心地帶驚傳殺人案!」

  ***

  上午剛過十點,小竹帶著兩名下屬造訪。他鄭重向史子致哀後,隨即針對公司的後續處理與史子交換意見。不過,大多是小竹單方面告知,史子僅默默聽著。悠人在母親的要求下同席,但關於父親的工作,他其實一無所悉。

  談到辦喪事的部份,由於遺體尚未交還家屬,他們決定先聯絡葬儀社,確切的喪葬日期,等向警方確認過再敲定。

  至於案件的來龍去脈,小竹等公司的人幾乎都不知情。他們也不曉得武明那天為何會到日本橋一帶。

  「日本橋署剛和公司聯絡,說今天會派刑警過去調查。大概到時才會告訴我們詳情。」小竹語氣沉痛。

  小竹等人來訪期間,仍有不少親友致電關切,史子都讓悠人去應付。雖然明白對方不是出於好奇,而是真的擔心他們的狀況,悠人仍忍不住暗暗抱怨對方不夠體貼。一句「目前還不清楚情況」不知講了幾遍,更別提得耐著性子向對方道謝。

  玄關門鈴同樣不斷響起,大多是電視節目的記者。即使一次次回絕探訪,還是會被追問:「你們有沒有想對兇手講的話?」悠人只好當耳邊風,直接掛上對講機。

  「畢竟是在東京中心發生的命案,媒體應該是打算大肆炒作吧。我們等一下經過時會請他們離開。」小竹臨走前說道。

  實際上,那些人宛如達成協議般,小竹等人離去後,門鈴便不再響起,大概是放棄取得被害人家屬的感想了。

  接近中午,三人簡單吃點色拉、培根蛋、吐司和罐頭湯。由於沒食欲,三人機械式地將食物送進嘴裡,默默無言。

  用完餐,悠人收到幾封簡訊,包括以前的同學及中學時代的朋友,內容全是安慰或鼓勵的話語。但他提不起勁回復,即使試著說服自己,對方是真的擔心,仍不禁懷疑對方是出於好奇。

  「哥。」遙香呼喚一聲,以下巴示意電視屏幕。

  抬眼一看,畫面上映出一幅簡略的地圖,上頭畫了一座橋標示著「日本橋」,悠人不由得心頭一凜。

  男播報員拿著簡報棒在地圖上移動,一邊解釋:

  「……也就是說,這座江戶橋的南側有條短短的地下道,長約十公尺。在地下道內發現的血跡,恐怕是青柳先生留下的。換言之,遇刺的第一現場極有可能是此處。分析目前昏迷不醒的男性嫌犯,當時搶奪青柳先生的皮夾與公文包後,從地下道的江戶橋側跑到橋上,過橋往東逃逸。而遇刺的青柳先生身負重傷,卻硬撐著穿越地下道的另一側出口,走向日本橋。推測有兩個理由,一是試圖逃離歹徒,二是為了求救。」

  播報員說得快速流暢,悠人聽得一清二楚。確實,昨晚刑警也告訴他們,父親是在別處遇刺後拖著身子走到日本橋上。

  可是,一個中刀的人走在路上,難道誰都沒察覺不對勁嗎?

  彷佛看穿他內心的疑惑,播報員又開口:

  「由於知名證券公司的總公司大樓,位於江戶橋到日本橋的這段路上,而案件發生在夜晚九點左右,據附近居民表示,平常那個時間帶,證券公司已拉下鐵門,幾乎沒人進出,加上行人不多,青柳先生很可能途中沒遇到任何人,獨自蹣跚走至日本橋。」

  聽著播報員的說明,悠人不禁想像起當時的情景。帶著胸口的致命傷步行,肯定如身處煉獄般難熬,恐怕平日頑固又好勝的父親,也忍不住露出痛苦的神情。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父親究竟是想著甚麼踽踽前進?

  況且,為何要走去日本橋?

  小竹他們果真不清楚,那就與工作無關。

  史子不知何時來到他們兄妹身旁,緊捏手巾,直盯著電視。遙香又忍不住低聲啜泣。

  節目中,幾個掛名「評論家」的文化圈或演藝圈人士講得頭頭是道,像是「世風日下」、「人們的心靈愈見荒蕪」、「現代人太過輕賤生命」之類的。

  悠人拿起遙控器轉到別台,屏幕上突然出現一張熟悉臉孔的特寫。那是名中年婦女,悠人思索著在哪見過,史子率先出聲:「是山本太太……就是再過去一點的那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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