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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只有一人給予峰岸協助,他就是剛轉至日星滑雪隊的片岡。他對峰岸特訓的目的一句話也沒問,但不時會對峰岸的訓練方式提出建議。就是片岡指示他應該將鍛煉重點放在伸展左膝的肌肉上。片岡說的話總是準確無比,訓練的效果相當顯著。

  「你不覺得我是人老還不認輸嗎?」有一次他向片岡問道。只見片岡以他的習慣動作托起金框眼鏡,以不帶高低起伏的聲音應道:

  「我知道你是想最後一搏。」

  「沒錯。我這是最後一搏。」

  「不管甚麼,都有其最後的機會。是不是要當作最後一次機會,由當事人自己決定。」

  「這已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峰岸說。「再也沒有下次。」

  片岡聞言後沒再多說,只對他的訓練方式提供了一項建議,就此離去。

  沒有集訓時,峰岸有時會獨自待在禪寺裡。一來也是為了培養專注力,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像榆井一樣,重拾往日那享受滑雪跳躍的純真之心。榆井就像個孩子似的,挑戰飛行。究竟人到底能飛多遠呢?他只是一直在挑戰這個永遠的課題。勝負並沒有那麼重要,所以壓力根本不是他眼前的問題。榆井的這份純真,令峰岸好生羡慕。

  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兩年。

  ***

  就在藤村驟逝之後,出現瓶頸。榆井因為大受打擊而不再比賽,峰岸的計劃就此整個大亂。於是,那個時期峰岸努力的方向,改為讓榆井重新振作。

  榆井複出後,峰岸想將他的跳躍模式完全吸收的計劃也再度展開。他想從身心技各方面追上榆井,日夜苦練。

  但如此耗費時日的計劃,卻遲遲不見顯著的效果。

  峰岸的跳躍距離確實比當初因陷入低潮而煩惱的那段時間改善許多。其它隊的選手和指導員們也愈來愈常說他最近狀況不錯。在比賽中,也不時會有不錯的名次。

  但還是不太對。就峰岸自己的感覺來看,一切都不太對勁。

  他是在前往普萊西德湖參加世界盃時,才明白此事。當時峰岸狀況不錯,和榆井等人一同出國比賽。

  在這場比賽中,發生一件離譜的意外。峰岸他們一行人早從三天前便已抵達當地,但因為大風雪的緣故,公開練習的天數遭到縮減。一直等到比賽前一天才能實地練習。而且也只能跳三次,根本掌握不到跳臺的感覺,心裡忐忑不已。

  而且這時候榆井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因感冒而發燒,所以只試跳了一次。而且還沒跳成功。

  比賽當天,榆井說他不想棄權。他的高燒已退,而且也獲得醫生的許可,所以決定讓他上場。但大家都認為,榆井應該是難創佳績才對。他現在的狀況,就和完全沒練習過一樣,而且還是大病初愈。

  說到試跳,日本選手中就屬峰岸成績最好。儘管如此,也只是不至於在外國選手面前丟臉的水平罷了。榆井之前的一跳,連七十米級的標準距離也沒達到,顯露出他的練習不夠充分。

  「就像從溜滑梯上滾下來一樣。」試跳結束時,榆井笑著這樣形容自己剛才跳躍的表現。

  「這次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要小心別受傷哦。」峰岸如此鼓勵他。

  「我不會受傷的。」榆井笑咪咪地應道。接著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說道:「嗯,外國果然很大,我就開心地玩一玩再回去吧。」

  其它的選手們都笑了,心想,真不知道這傢伙是粗神經,還是天真。

  不過,他們臉上的笑容,在看過榆井第一次正式跳躍後,馬上消失無蹤。

  不同於先前的試跳,榆井展現出漂亮的飛行。飛行距離也相當遠,擠進前十名,是日本人當中的最佳成績。峰岸則是跳得比試跳時還差。

  「怎麼突然表現這麼好?」峰岸問。

  「我沒有怎麼樣啊。」他答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就只是這樣滑下去而已。只跳出這樣的成績,也是沒辦法的事。」

  「只跳出這樣的成績?」

  「不過,接下來或許會跳得更好一些。因為我已經摸熟了。」

  而他也真的在第二次跳躍時,跳得比第一次更遠,排名也從第十名竄升至第三名。

  他的跳躍方式,根本就無從模仿——峰岸這時才有深切的體悟。榆井不像一般的選手,倚賴感覺。他甚麼也不倚賴。因為他的身體會自己行動,不受意志左右。而他也相信自己的身體。

  ——也許我追逐的是一個幻想。

  峰岸如此暗忖。要學會榆井的跳躍方式,得先取得他的身體。

  之後又經過幾場比賽,更加深了峰岸這個印象。世上的一切領域,都有上天選定的人。榆井就是這樣的人。而我不是……

  就這樣,峰岸一開始決定的三年期限就此結束。

  峰岸無法成為榆井,他並不懊悔。榆井可能是今後數十年也無人能出其右的滑雪跳躍好手。有他這樣的天才,才會有我這種以他為目標的人。儘管到頭來,不管自己再怎麼想追上他,他都像是位在遠方的海市蜃樓,但這樣我心中已無任何遺憾。因為我追逐的是一位過人的天才。這些年所投注的光陰,峰岸並不覺得可惜,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引退後,峰岸只想著要讓榆井明名揚世界。自己昔日當作目標的對象,究竟有多麼巨大,他想以清楚的形式來加以呈現。

  但峰岸萬萬沒想到。

  他的夢想,竟然會以那種形式破滅。

  3

  STB杯兼環太平洋杯國際大賽,在和昨天迥異的大晴天下舉行。而且吹的是對選手有利的逆風,陸續有人創下佳績。特別是在第一次跳躍中,日本代表隊的選手幾乎都跳出百米以上的成績,包括外國選手在內,共有五人跳出一百一十米以上的佳績。

  澤村亮太也是這五人當中的其中一位。

  但他還是不滿意。在五人當中他排名第五。不是姿勢分的問題,而是他跳出的距離最短。排行在他之上的四人當中,有三人是外國選手。而那唯一的日本選手是杉江翔。對澤村來說,名次反而不重要,敗在翔手下,才是真正嚴重的問題。

  「不要悶悶不樂嘛。能跳出一百一十米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澤村擦拭滑雪板的滑行面,準備第二次跳躍時,池浦來到他身旁說道。他似乎不自覺地露出不悅之色。

  「以今天的狀況來說,就算跳出一百一十米遠,也沒甚麼好高興的。」

  「真好意思說,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跳出一百米遠呢。」

  「池浦兄,你也有可能反敗為勝啊。分數又相差無幾。」

  「我也有機會嗎?」一旁探頭的,是一位姓渡部的選手。之前他在塞拉耶佛奧運中出賽時,正值顛峰期,不過這兩、三年來始終成績低迷。今天也只跳出九十五米遠。

  「如果你跳出一百三十米的話,應該就有希望。」池浦語帶調侃地說道。渡部跪地皺著臉。

  「這樣根本就是在舉行飛行大賽嘛。不過,像今天這種狀況,真希望榆井也能上場。就算沒辦法跳出一百三十米,搞不好也能跳出個最長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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