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黎明破曉的街道 | 上頁 下頁
四四


  如果是你,說不定可以解開被封印的東西——這也是釘宮真紀子說的。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發生在十五年前與我毫不相干的殺人命案,突然成為我的心頭重擔,所以今晚我正欲返家的步伐,才會比以往更加沉重。

  我動員一切記憶,試圖回想過去與秋葉的對話。有甚麼跡象足以顯示她是面對時效將至的殺人犯嗎?前幾天見面時,她說過意指自己遭到懷疑的話,但完全沒提過自己確實涉案的發言。

  只是,我還是對她那句話耿耿於懷。

  「等到明年四月——正確說來是三月三十一日。只要過了那天,或許我就能告訴你很多事。」

  她繼而又這麼說:「對我的人生而言,那是最重要的日子,為了那天的來臨,我已等候多年……」

  她顯然是指案子時效成立的那天。

  會等候案件時效來臨的是甚麼人?無須贅言,不是犯人就是不希望犯人落網的人。

  種種念頭如走馬燈在我腦中快速來去,就在這絲毫理不出頭緒的情況下,已站在自家門前。我拿鑰匙開鎖,打開大門。

  走廊昏暗,但客廳透出燈光。我探頭一看,有美子坐在餐桌前正在看書,是薄薄的大本刊物,但好像不是單行本也不是雜誌,而且她戴著耳機,一旁放著手提式CD音響。

  大概是察覺動靜,有美子邊朝我看來,邊摘下耳機。

  「你回來了,怎麼這麼晚?」

  「我去橫濱辦公事了,你在做甚麼?」

  「這個?我在學英文。」她拿起翻開的刊物,原來是英語會話教材。

  「這又是吹的甚麼風?你該不會是想出國旅行吧?」我一邊暗忖,如果她提出這種要求可麻煩了,一邊試問。

  她嘻嘻笑。「我哪有那種閒工夫,這個啊,是為了園美才開始的。」

  「園美?你要讓她學英文會話?」

  我這麼一說,有美子拿起放在桌上的A4大小影印紙。

  「這是今天我從幼兒園拿回來的,再過不久小學不是也要開始正式引進英語教育嗎?可是據我四處打聽,完全交給學校好像總是不太放心。」

  「這是甚麼意思?」

  「聽說根據現況,教師的人數絕對不夠。小學教師本來就不需要有英語教學的證照,所以好像連一套像樣的培養英語專業教師的系統都沒有喔!也就是說以園美的年齡,只能接受不充分的英語教育,聽說有沒有被好老師教到,會大幅影響成績高低呢。」

  「所以你打算自費送她去學英文?」

  「沒錯。其它的媽媽們,幾乎也都打算在小孩上小學前就先讓孩子熟悉英文。總之,雖然還沒決定要不要立刻讓園美學,但我想先決條件是要讓她對英文產生興趣吧。」

  「所以,你就把以前買的英語會話教材找出來,先從自己開始學起?」

  有美子翻開的教材我見過,那是我們婚後不久衝動買下的。因為我倆去夏威夷旅行時,連最簡單的英文都不會,吃盡了苦頭,所以決定發憤苦讀。不過最後我和有美子都只持續了一個禮拜。

  「因為先決條件是要讓她產生興趣,看著媽媽在學,她說不定會覺得應該很好玩吧。」

  「原來如此。」

  「對了,你吃過飯了嗎?家裡有起司焗烤明蝦。」

  又是園美愛吃的菜色。

  「我去客戶那邊時吃過一點了,我先去洗澡再說。如果餓了,待會我再隨便找點東西吃。」

  「那是可以啦,不過用過的碗盤,你可要放進水槽喔。」

  「噢,我知道。」

  在寢室脫下衣服,我走向浴室。浴缸的熱水有點冷了,我一邊重新加熱,一邊將頸部以下整個泡進水中。

  有美子是個好媽媽,我再次如此體認到。每一天,她想的都只有獨生女兒,該怎麼養育園美、讓園美受甚麼教育,似乎唯有這些念頭佔據她的腦海。當然,我很感謝她。身為園美的父親我心懷感謝,只要交給有美子,園美應該會過得很幸福吧。

  但我這種無法滿足的心情到底源自何處?空虛又從何而來?想到一輩子都要過現在這種生活時,為何我會如此喘不過氣?

  到頭來,我渴求的畢竟還是身為女人的部份。有美子是個好媽媽,對園美來說是最棒的媽媽,但她已不再是我的戀人,也不是我想做愛的對象。和我一起生活的人,早已不再是過去我愛的那個女人。

  但我想世上大多數男人,幾乎所有已婚男人或許都跟我一樣,明知再也不可能有以前那種愛意,卻還是決心一輩子這樣過下去,那想必也等於是要當個好丈夫、好爸爸吧。

  如果深信那樣就好,或許可以比較輕鬆,我已即將邁入四十大關,就人類的平均壽命算來,堪稱已經過了折返點,不再是執著愛情的年齡。我已來到必須對那種程度的事死心的時期。

  如果秋葉是殺人犯——奠基于這個假定的空想,不由分說地在我腦中擴大。

  距離時效已為期不遠,但難保在那之前她不會遭到逮捕,況且也不能完全排除警方不會使出甚麼非常手段,硬要替她的犯行舉證定罪。

  屆時就真的毫無辦法了,根本沒得選擇,我總不可能跟著追進監獄。

  那麼,如果就這麼等時效來臨會怎樣呢?如果真相依舊不明,我該選哪條路才好?

  我和十五年前可能犯下殺人案的女人,真的能夠平平順順地攜手走下去嗎?

  只要繼續相信秋葉就不會有問題,但我必須對自己說實話,我想相信她的心情不變,但是疑問的確也已萌生。倘若抱著鬱悶不明的懷疑,不惜刻意忽視那種心情也要在一起,我不認為這樣對彼此而言會是幸福。

  那麼,我該設法解開真相嗎?是否有那個辦法,現在還不知道。假設有辦法的話又如何?

  她若不是兇手,一切自然不成問題,但她若是兇手該怎麼辦?若已超過追訴時效怎麼辦?她將不會受到懲罰,警方也不會再追查她。

  即使如此,我仍然能夠繼續愛她嗎?

  § 22

  翌日,我從一早便頭疼,也許是因為洗完澡喝了太多廉價紅酒。昨晚思前想後愈想愈多,最後了無睡意,因此我沒喝啤酒改喝紅酒,但酒精造成的醉意並未帶來舒適的睡眠。鑽進被窩後,我精神狀態依舊亢奮,就在連自己有沒有睡著都不確定的情況下迎接了早晨的來臨。

  「真難得,你居然會一個人喝葡萄酒。」有美子一邊收拾空瓶,一邊說。

  「不知怎地忽然就想喝。」

  她滿臉不可思議地伸出下巴沉吟,然後說:「老公,你最近是不是有點怪怪的?」

  我心頭一跳,血壓上升。

  「哪裡怪了?」我問。

  「你的臉色不太好喔,是太累了嗎?公司的工作想必很辛苦吧?」

  上升的血壓倏然下降,冷汗也縮了回去。

  「大概是有點累吧。」我搓揉臉頰。

  「你最好別逞強硬撐,你已經不年輕了啊。不過話說回來,想必也不能因此就怠忽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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