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黎明破曉的街道 | 上頁 下頁
三六


  「那個棋子男,居然用隱私權這種字眼?」

  「棋子男?」

  「對呀,你不覺得他的臉很像將棋的棋子嗎?腮幫子有棱有角,害我每次只要定睛看著他的臉,就會看到『金』這個字出現【注:將棋的五角形棋子上,分別刻有玉、金、銀、桂、香、角、飛、步等字。】。下次,你不妨也試試。」

  回想蘆原刑警那副尊容,我不禁噗哧一笑。的確如此。

  秋葉也笑了,但她驀地恢復正經。

  「蘆原先生他啊,可沒把那件案子當成單純的強盜殺人案喔。」

  「此話怎講?」說著我也抿緊嘴唇。

  「他好像認為,這是熟人犯案,另一種可能是有熟人參與犯案。」

  「另一種可能」,這個生硬的說法肯定來自蘆原刑警。

  「甚麼熟人?」

  「誰知道。」秋葉歪起頭。「但是蘆原先生同時也認為,這件案子與仲西綾子有關——」

  「仲西……你說那是誰?」

  「綾子,岡本綾子【注:1951-,日本著名的女子高爾夫球選手。】的綾子,我媽。」

  我猛然下巴一縮,挺直腰杆。我沒碰咖啡,卻朝裝開水的杯子伸手。

  「可是……你母親不是過世了嗎?呃,我記得是在案發的三個月前。而且,他還說早在那之前,你父母就已經離婚了云云。」

  秋葉頷首。

  「一點也沒錯,蘆原先生連這種事都告訴你了啊。」

  「他為甚麼會認為案子和你母親有關呢?」

  「蘆原先生說這是根據消去法。」

  「消去法?」

  「他說經過多方調查後,他確信強盜殺人的可能性是零。這麼說來,顯然是熟人幹的,那麼動機是甚麼?這樣將可能性逐一刪去後,最後剩下的就是仲西綾子,他說也許與仲西綾子的不尋常死因有關。」

  「甚麼不尋常死因?」

  於是秋葉筆直凝視我的雙眼。

  「自殺,我媽是自殺的,她吃了藥。」

  我感到全身寒毛倏然倒立,一時之間想不出該說甚麼,只能不停眨眼。秋葉將視線從這樣的我轉開,露出遙望遠方的眼神。

  「那時新年假期才剛結束,她好像喝了除草劑,但是我並未立刻接獲通知。看到我父親和阿姨慌得團團轉,我問他們出了甚麼事,阿姨這才告訴我。我父親連我的臉都不敢看,關於我媽的死,那天他也未置一詞。說到這裡才想到,當時好像也有警察來吧。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像這種情形好像也算是橫死。所以,站在警察的立場也不得不來我家做筆錄吧。但是仔細想想,刑警先生想必也很尷尬,居然得跑到已經離婚的前夫家裡做筆錄。」

  「當時立刻就確定,你母親是自殺嗎?」

  「好像是,警方的人說應該是一時衝動才尋短。」

  「一時衝動嗎……?」

  秋葉端起皇家奶茶的茶杯送到嘴邊,她的動作格外徐緩,看起來好像是在刻意鎮定心神。

  「我啊,和我媽見過面,就在她死前。」

  「見過面?在哪?」

  「在我媽的住處,就我們母女倆自己慶祝新年。她那時一個人住在吉祥寺的公寓,早在離婚一年多前,我爸媽就已分居,那間公寓是我父親準備的。分居後,我也常常去那裡玩,這點我父親當然也知道,偶爾還會向我問起我媽的事。但我很壞心眼,每次都騙他,說我沒去我媽那裡。」

  「你母親臨死之前,你也去見過她,是嗎?」

  「因為我們每次都說,新年一定要一起慶祝,其實也只不過是喝喝茶、吃吃零食。」她呼地吐出一口氣。「我媽的遺體兩天后才被發現。」

  「是誰發現的?」

  「我媽的朋友。那人打電話卻沒人接,因為不放心所以才去我媽的住處查看。之後就向管理員說明原委請管理員開門,所以應該是與管理員一同發現的吧。」

  「你母親自般的原因查明了嗎?」

  秋葉目不轉睛地凝視我,「精神官能症(Neurose)。」她說。

  「噢……」

  她咯咯笑。

  「聽到是精神官能症,的確令人不知該說甚麼才好,對吧?我媽有點憂鬱症的傾向,會去醫院拿藥吃,但早在她自殺的數月之前就已不再去醫院,藥應該也早就吃完了。這種事,聽說是憂鬱症患者常見的情形。可能是連去醫院都受不了了吧。然後,因為沒吃藥所以病情也不會好轉,想法變得愈來愈悲觀,最後終於認為死掉比較好。據說憂鬱症患者有超過三成的人,都曾考慮過自殺。」

  即使聽秋葉說明,依舊還是沒改變我不知該說甚麼才好的窘境。為了掩飾尷尬,我拿起咖啡啜飲,卻喝不出味道。

  「醫生也說,離婚正式成立,或許也切斷了她維持心靈理智的那根線。」

  「為甚麼說是正式?」

  「我不是講過他們已分居一年多了嗎?正式辦理離婚手續,是在我媽死前的一個月左右。」

  「原來如此……」

  若是這樣,將離婚視為自殺的導火線或許是妥當看法。

  「你知道他們分居,或者說離婚的原因嗎?」

  秋葉歪起頭。

  「忙於工作無暇照顧家庭的丈夫,和無法理解丈夫辛苦的妻子,兩人促膝長談後,決定為了彼此的幸福重新開始另一段人生。」說完她看著我聳聳肩。「說來還真可笑,當初明明應該是為了得到幸福才結婚,現在卻說是為了彼此的幸福而離婚。」

  「你的意思是說,這並非真正的理由?」

  「誰知道,他們並沒有向我詳細解釋。有一天,我放學回來,我媽就告訴我,這次已決定和我父親分居。我當然問起原因,但她回答我的,全是令人無法釋懷的含糊說法。雖然她說是經過兩人長談後,才決定這樣做最好,但她並未告訴我他們倆究竟談了些甚麼、又是怎麼談的。」

  我低下頭,拿湯匙在咖啡杯中不停攪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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