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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只有一個理由,就是他們用這種方式偽裝成同時殺了兒子。在茫茫大海中,即使找不到屍體,警方也不會起疑。

  當他們決定自殺時,首先想到了浩介。當他們死了之後,兒子會怎麼樣?

  也許他們無法想像浩介如何生存下去,但是,可能想到了會捨棄和久浩介這個名字和經歷,既然這樣,身為父母的自己,就不能妨礙他。

  所以,他們從這個世界帶走了和久浩介這個人。

  警視廳少年課的刑警、兒童福利所的職員,以及其它很多大人都想查明浩介的身分,但是,沒有任何人能夠查到,因為和久浩介這個中學生的所有資料早就被刪除了。

  浩介想起跑路之前,母親紀美子走進他房間時說的話。

  不光是媽媽,爸爸也把你放在第一位,只要能夠讓你幸福,我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即使奉獻生命也不足惜。

  原來那番話並不是說謊。這代表因為父母的成全,才有今天的自己。

  浩介搖著頭,喝著威士忌。不可能。因為有這種父母,自己才吃了原本不需要體會的苦,甚至捨棄了自己原本的姓名。今天的生活,全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換來的。

  然而,後悔和自責也湧上他的心頭。

  因為自己逃走,導致父母沒有其它的選擇,是自己把他們逼上了絕路。在逃走之前,為甚麼沒有再次向父母提議,不要跑路,一起回家,一家人重新開始?

  「你怎麼了?」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媽媽桑露出擔心的眼神看著他。

  「你好像很痛苦……」

  「不,」他搖搖頭,「沒事,謝謝你。」

  他低頭看著手邊的信紙,重新看了自己寫的文章後,內心感到很不舒服。

  他覺得這封充滿自我滿足的信沒有任何價值,甚至缺乏向自己提供諮商者的敬意。甚麼「人生還是必須靠自己的雙手去開拓」,如果沒有自己輕視的父母付出生命的代價,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有甚麼結果。

  他翻過信紙,撕得粉碎。媽媽桑驚叫了一聲。

  「對不起,我還可以多坐一會兒嗎?」浩介問。

  「好啊,沒問題。」媽媽桑對他露出微笑。

  他拿起水性筆,再度看著信紙。

  也許浪矢爺爺的建議才是正確的。只要全家人在一條船上,就有可能回到正軌——他回想起回信中的這一段。因為自己逃走,所以那艘船失去了方向。

  這封信該怎麼寫?該寫出事實真相,說自己沒有理會浪矢爺爺的建議,逃離了父母身邊,導致他們自殺了嗎?

  不能這麼做。不應該這麼做。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雖然不知道當年和久一家人自殺的消息在這個城鎮討論了多久,但會不會傳入浪矢爺爺的耳中?會不會想到可能就是諮商者「保羅·倫農」一家人?也許會後悔建議「保羅·倫農」跟他父母一起走。

  今晚的活動是為了悼念浪矢爺爺去世三十三周年,既然這樣,就必須讓在天堂的爺爺安心。雖然公告希望諮商者實話實說,但並不一定要寫實情,只要告訴浪矢爺爺,他當年的建議很正確就好。

  浩介想了一下之後,寫了以下這封信。前半部份和第一封信幾乎相同。

  致浪矢雜貨店:

  我曾經在四十年前寫信諮商,當時,我自稱是保羅·倫農,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我當初的諮商內容是,我父母打算跑路,要我跟他們一起逃,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那時候,您沒有把我的信貼在牆上,據說那是第一次有人找您諮商嚴肅的問題。

  當時,您回答說,一家人各奔東西不太好,要我相信父母,跟他們一起走,同時,還激勵我,只要全家人在一條船上,就有可能一起回到正軌上。

  我聽從了您的建議,決定跟父母一起走。這個判斷並沒有錯。

  恕我省略詳細的情況,我們一家人最後擺脫了苦難。我的父母在不久前去世了,我相信他們度過了幸福的人生,我的生活也很美滿。

  這一切都是拜浪矢爺爺所賜,我忍不住提筆表達內心的感謝。

  這封信會由浪矢爺爺的家屬來念嗎?希望可以在浪矢爺爺去世三十三周年之際,慰藉他的在天之靈。

  保羅·倫農

  浩介看了幾遍之後,突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因為內容和浪矢爺爺兒子說的另一個跑路少年的感謝信太相似了,當然,他相信純屬巧合。

  他折好信紙,放進了信封。一看手錶,發現即將十二點了。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浩介站了起來,「我要把這封信送去某個地方。我很快就回來,回來之後,可以再讓我喝一杯嗎?」

  媽媽桑露出不解的表情輪流看著信和浩介的臉,嫣然一笑說:「好,沒問題。」

  「謝謝。」浩介說完,從皮夾裡拿出一萬圓,放在吧臺上。他不想被人懷疑喝霸王酒。

  走出酒吧,他走在夜晚的街頭。附近的居酒屋和小酒館都打烊了。

  浪矢雜貨店出現在前方。浩介停下腳步,因為雜貨店前有人影。

  他訝異地緩緩靠近,發現是一個身穿套裝的女人,年約三十多歲,附近停了一輛奔馳。他向車內張望,發現副駕駛座上放了一個紙箱,裡面是一位女歌手的CD。有好幾張相同的CD,可能是和那個女歌手有關的人。

  那個女人把甚麼東西塞進鐵卷門上的郵件投遞口後,轉身離開。她發現了浩介,立刻驚訝地愣在那裡,臉上露出警戒的表情。

  浩介出示了手上的信封,用另一隻手指了指鐵卷門的投遞口。那個女人似乎瞭解了狀況,表情立刻放鬆了,默默地向他欠身後,坐上了停在旁邊的奔馳車。

  今晚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來這裡?浩介忍不住想道。也許對很多人來說,浪矢雜貨店的存在,對他們的人生有著重要的意義。

  奔馳車離開後,浩介把信投進了郵件投遞口,門內傳來啪答的落地聲音。這是暌違了四十二年的聲音。

  浩介覺得自己終於放下了。也許這一刻才終於解決當年的煩惱。

  回到「Fab 4」,發現牆上的液晶電視屏幕打開了,媽媽桑正在吧台內操作。

  「你在幹甚麼?」浩介問。

  「我哥哥珍藏了一部片子,因為沒有發行正規版,所以好像是盜版的一部份。」

  「是喔。」

  「你要喝甚麼?」

  「嗯,和剛才一樣。」

  媽媽桑把布納哈本的純酒放在浩介的面前。當他伸手時,影像開始播放,杯子即將碰到嘴唇時,他停下了手。因為他知道那是甚麼影像。

  「這是……」

  屏幕上出現的是蘋果唱片公司的屋頂露臺。披頭四在寒風中開始演奏。那是電影《Let it be》的高潮。

  浩介放下杯子,凝視著畫面。這部電影改變了他的人生,看了這部電影后,他深刻體會到,人心的結合是多麼脆弱。

  但是——

  影像中的披頭四和浩介的記憶不太相同。他當年在電影院看這部影片時,覺得他們的心已經渙散,演奏時也各彈各的調,現在卻有不同的感覺。

  披頭四的四名成員很努力地演奏,似乎樂在其中。雖然即將解散,四個人在演奏時,仍然回到了往日的那份情懷嗎?

  當初在電影院看這部影片時,之所以覺得很糟糕,也許和浩介自己的心情有關。那時候,他無法相信心靈的團結。

  浩介拿起酒杯,喝著威士忌。他靜靜地閉上眼神,為死去的雙親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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