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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我諮商多年,終於瞭解到一件事。通常諮商者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找人諮商的目的,只是為了確認這個答案是正確的。所以,有些諮商者在看了我的回信後,會再寫信給我,可能是我的回答和他原本想的不一樣。」

  貴之喝著啤酒,皺起了眉頭,「你居然和這類麻煩事打交道這麼多年。」

  「這也是在幫助別人,正因為是麻煩事,做起來才有意義。」

  「你真的很古怪,但既然這樣,你根本沒必要思考啊。她想要生下來,就請她加油,生一個健康的寶寶。」

  雄治看著兒子的臉,垂著嘴角,慢吞吞地搖著頭。

  「你果然甚麼都不懂。從她的信中的確可以感受到她想要生下孩子的想法,但重要的是,她的心情和意志是兩碼事。也許她很想生下這個孩子,但也知道現實不允許她生下來,寫這封信給我的目的,是想要堅定自己的決心。果真如此的話,我教她生下來,會造成反效果,會讓她更加痛苦。」

  貴之用指尖壓著太陽穴。他感到頭痛。

  「如果是我,就會回信說,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不必擔心,沒有人想聽你的回答。總之,必須從信中瞭解諮商者的心理。」

  真辛苦啊。貴之事不關己地想道。但是,對雄治來說,思考如何回答是他的樂趣。正因為這個原因,貴之才覺得難以啟齒。他今晚回到老家,並不光是為了探親年邁的父親。

  「爸爸,可以打斷你一下嗎?我也有事要和你談。」

  「談甚麼?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很忙。」

  「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而且,你說很忙,根本只是在沉思而已。想一些其它事,搞不好可以想出好主意。」

  不知道是否覺得貴之說得有道理,雄治板著臉看著兒子,「甚麼事?」

  貴之坐直了身體。

  「我聽姊姊說,店裡的生意很差。」

  雄治立刻皺著眉頭,「賴子真是多話。」

  「她是你女兒,當然會擔心啊,所以才通知我。」

  賴子以前在會計事務所工作。因為有當時的工作經驗,所以,都由她負責為浪矢雜貨店報稅,前一陣子她報完今年的稅,打電話給貴之。

  「家裡雜貨店的生意太清淡了,不光是赤字,而是大赤字,不管誰去報稅都一樣,根本不需要節稅,即使照實申報,也不用付一毛錢稅金。」

  貴之忍不住問:「有這麼離譜嗎?」賴子回答說:「如果爸爸自己去申報,稅捐處的人搞不好會要求他順便去申請低收入戶補助。」

  貴之看著父親。

  「是不是該把這家店收起來?附近的客人現在都去商店街買東西。在那個車站造好之前,因為這附近剛好有公車站,所以生意還不錯,現在恐怕很難繼續撐下去,不如趁早放棄。」

  雄治一臉沮喪地摸著下巴。

  「把店收起來,我要怎麼辦?」

  貴之停頓了一下說:「你可以去我那裡住。」

  雄治挑了一下眉毛,「你說甚麼?」

  貴之巡視室內,看到牆上的裂痕。

  「把這個雜貨店收起來之後,就沒必要繼續住在這麼不方便的地方,搬去和我們住吧。我已經和芙美子談過了。」

  雄治「哼」了一聲說:「你家那麼小。」

  「不,其實我準備搬家,我們覺得差不多該買房子了。」

  戴著老花眼鏡的雄治瞪大了眼睛,「你?要買房子?」

  「有甚麼好奇怪的,我也快四十歲了,目前正在找房子,所以正在考慮你該怎麼辦。」

  雄治把頭轉到一旁,輕輕搖著手,「不必考慮我。」

  「為甚麼?」

  「我可以照顧自己,不會去打擾你們。」

  「話是這麼說,但沒辦法的事就是沒辦法啊,你又沒有收入,要怎麼生活?」

  「不用你操心,我不是說了,我自己會想辦法。」

  「想甚麼辦法——」

  「那你就別管了,」雄治大聲說道,「你明天還要上班吧?那就要早起,少囉嗦了,趕快去洗澡睡覺。我很忙,還有事要做。」

  「有甚麼事?不就是要寫這個嗎?」貴之用下巴指了指信紙。

  雄治默默看著信紙,似乎不想再理會他。

  貴之歎著氣站了起來,「我去洗澡。」

  雄治沒有回答。

  浪矢家的浴室很小,貴之雙手抱膝,縮手縮腳地泡在老舊的不銹鋼浴池內,看著浴室窗外。浴室旁有一棵很大的松樹,可以稍微看到松樹的樹枝。那是他從小熟悉的景象。

  雄治應該不是捨不得雜貨店,而是不願意割捨為人諮商煩惱。一旦關了雜貨店,離開這裡,就不會有人再上門找他諮商。貴之也認為如此,那些諮商者覺得好玩,才會帶著輕鬆的心情找父親討論。

  這麼快就奪走父親的樂趣未免太殘酷了,貴之心想。

  第二天清晨,發條式的古董鬧鐘在六點就把他叫醒了。他在二樓的房間換衣服時,聽到窗戶下面有動靜。他輕輕打開窗戶往下看,看到一個人影從牛奶箱前離開。一個長髮的女人穿著白色衣服,但沒看到她的臉。

  貴之走出房間,來到一樓。雄治已經起床了,正在廚房用鍋子燒熱水。

  「早安。」他向父親打招呼。

  「喔,起來啦。」雄治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要吃早餐嗎?」

  「不用了,我馬上要出門。那個怎麼樣了?就是諮商的事。」

  雄治停下正準備抓柴魚片的手,板著臉看著貴之說:

  「寫好了啊,一直寫到深夜。」

  「你是怎麼回答的?」

  「不能告訴你。」

  「為甚麼?」

  「那還用問嗎?這是規矩,因為事關別人的隱私。」

  「是喔。」貴之抓了抓頭,他沒想到雄治竟然知道「隱私」這個字眼。

  「有一個女人打開了牛奶箱。」

  「甚麼?你看到了嗎?」雄治露出責備的表情。

  「剛好看到,從二樓的窗戶瞥到的。」

  「她應該沒看到你吧?」

  「應該沒問題,因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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