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解憂雜貨店 | 上頁 下頁
一九


  年輕女子坐在腳踏車,正打算騎走,用充滿警戒的眼神看著他。她的一頭長髮綁在腦後,雖然只化了淡妝,但五官很端正。年紀可能和克郎差不多,或是比他小幾歲。不知道是否從事甚麼運動,她在T恤袖子下露出的手臂很結實。

  「你看到了嗎?」她問。她的聲音有點沙啞。克郎不知道她在問甚麼,所以沒有答腔。「你剛才沒看到我在幹甚麼嗎?」她又問了一次,語氣中帶著責備。

  「我好像看到你把信投進去……」

  聽到克郎的回答,她微微皺起眉頭,咬著下唇,把臉轉到一旁。然後,又再度轉頭看著他。

  「拜託你,請你忘了剛才看到的事,也請你忘了我。」

  「呃……」

  「就這樣。」說完,她打算騎走。

  「等一下,請你告訴我一件事。」克郎立刻沖了出去,擋在腳踏車前,「你剛才投了信,該不會是有事要諮商?」

  她微微收起下巴,抬眼看著他問:「你是誰?」

  「很瞭解這家雜貨店的人,小時候就找這裡的爺爺諮商煩惱……」

  「你叫甚麼名字?」

  克郎皺起眉頭,「在問別人的名字之前,不是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姓名嗎?」

  她坐在腳踏車上歎了一口氣。

  「我的名字不能告訴你,而且,我剛才投的不是諮商信,而是感謝信。」

  「感謝信?」

  「我在半年多前諮商了一件事,得到了寶貴的建議,解決了我的問題,所以我來表達感謝。」

  「諮商?這家『浪矢雜貨店』?那個爺爺還住在這裡嗎?」克郎輪流看著女人的臉和老舊的店鋪。

  她偏著頭。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住在這裡,去年我把諮商信投進去後,第二天在後門的牛奶箱裡看到了回信……」

  沒錯。只要在晚上把寫了諮商問題的信投進鐵卷門上的投遞口,第二天早上,就會在牛奶箱裡看到答覆信。

  「現在還可以諮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最後一次收到答覆信後,很久都沒有寫回信,所以,他可能收不到我剛才投的那封感謝信,但我在寫的時候,覺得即使他看不到也沒關係。」

  她似乎得到了很寶貴的建議。

  「呃,」她開了口,「我可以走了嗎?太晚回家,我家裡人會擔心。」

  「喔……請便。」

  克郎把路讓開了,她用力踩著踏板。腳踏車移動起來,一下子加快了速度,不到十秒,就從克郎的視野中消失了。

  他再度打量著「浪矢雜貨店」,完全感受不到裡面有任何動靜。如果這棟房子會針對別人的諮商提出解答,可能有幽靈住在裡面。

  克郎用鼻子吐了一口氣。哼,太荒謬了。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他輕輕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回到家時,榮美子獨自在客廳。她說睡不著,所以在睡前喝點酒。矮桌上放著一瓶威士忌和杯子。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大人了。母親加奈子似乎已經先去睡了。

  「你和爸爸談過了嗎?」榮美子問。

  「不,我後來沒有回去集會所,剛才去散步了一下。」

  「散步?這麼晚了,在哪裡散步?」

  「到處走走。對了,你還記得『浪矢雜貨店』嗎?」

  「浪矢?記得啊,就是那家開在很奇怪地方的店。」

  「那裡還有住人嗎?」

  「啊?」榮美子的聲音帶著問號,「應該沒有住人,前不久歇業之後,就一直是空房子。」

  「是喔,果然是這樣。」

  「怎麼了?那家店怎麼了?」

  「不,沒事。」

  榮美子一臉狐疑地撇著嘴角。

  「對了,你到底有甚麼打算?真的要放棄『魚鬆』嗎?」

  「你別這麼說嘛。」

  「但事實就是這樣啊,如果你不繼承,這家店只能歇業。我是無所謂啦,但爸媽怎麼辦?你該不會連他們也放棄吧?」

  「你少煩我,我有在考慮啦。」

  「考慮甚麼?說來聽聽。」

  「我不是叫你少煩我嗎?」

  他沖上樓梯,連身上的西裝也沒脫,就倒在床上。很多想法在腦海中竄來竄去,但可能剛才喝了點酒的關係,完全無法理出頭緒。

  不一會兒,克郎緩緩站了起來。他坐在書桌前,打開抽屜,找到了報告紙,也剛好有原子筆。

  他打開報告紙,寫下「前略 浪矢雜貨店收」幾個字。

  6

  第二天的葬禮也很順利,參加的成員幾乎和昨天沒有差別。親戚很早就到了,但不知道是否因為昨晚曾經發生那件事,每個人來到克郎面前時,都有點不自在,叔叔沒有過來。

  除了親戚以外,還有不少商店街和左鄰右舍來參加,都是克郎從小就認識的人。

  克郎也見到了他的老同學。因為對方穿了西裝,所以一下子沒認出來,但那個人絕對就是中學時的同班同學。他家開印章店,和「魚鬆」在同一條商店街上。

  克郎想起以前不知道聽誰說過,那個同學的父親在他小時候死了,他向祖父學了刻印章的技術,高中畢業後,就在店裡幫忙。所以,他今天是代表印章店來參加葬禮。

  老同學上完香,經過克郎他們面前時,恭敬地鞠了一躬。他的舉止看起來比克郎年長好幾歲。

  葬禮結束後,就是出殯和火葬。之後,克郎一家人和親戚回到集會所,做了頭七的法事。最後,由健夫在所有親戚面前致詞,一切終於都結束了。

  目送所有的親戚離開後,克郎他們也準備回家了。由於東西太多了,只能打開店裡那輛廂型車的後車門,把祭壇和花都塞進了車子,後車座一下子變得很擠。健夫坐在駕駛座上。

  「克郎,你去坐副駕駛座。」加奈子說。

  他搖搖頭,「媽,還是你坐吧,我走路回家。」

  加奈子露出不滿的表情,可能以為他不想坐在父親旁邊。

  「我想去一個地方,很快就回去。」

  「是喔……」

  克郎不理會一臉無法釋懷的加奈子他們,快步走了起來。他擔心他們問他去哪裡。

  他一邊走,一邊看著手錶。即將傍晚六點了。

  昨天深夜,克郎溜出家門去了浪矢雜貨店。他的牛仔褲口袋裡放著牛皮紙信封,裡面的報告紙上洋洋灑灑地寫下了目前的煩惱。那封信當然是克郎自己寫的。

  雖然他沒有留下姓名,但毫無隱瞞地寫下了目前的狀況,並詢問自己該怎麼辦。到底該追求夢想,還是放棄夢想,繼承家業——一言以蔽之,這就是他信中所有的內容。

  但是,今天早上醒來之後,他立刻後悔不已,覺得自己幹了蠢事。那棟房子根本沒有住人,昨晚的女人可能有神經病。果真如此的話,問題就大了。因為他不想被別人看到那封信。

  然而,他也抱著一絲期待,搞不好自己也可以像昨晚的女人一樣,得到很恰當的建議。

  克郎帶著半信半疑的心情走在坡道上,很快就看到了浪矢雜貨店的老舊店鋪。昨晚來的時候太暗了,所以看不清楚,現在才發現原本乳白色的牆壁全都變黑了。

  店鋪和隔壁倉庫之間有一條防火巷,沿著防火巷走到底,才能繞到屋後。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以免衣服碰到牆壁弄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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