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解憂雜貨店 | 上頁 下頁
一六


  他們對克郎造成了強烈的刺激,簡單地說,就是他們對音樂充滿熱情,即使犧牲一切,也想要提升自己的音樂素質。

  自己也不能輸——每次聽到他們的音樂,都忍不住這麼想。

  只要醒著的時候,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投入了音樂。無論吃飯或是洗澡時,腦海中都想著新樂曲。漸漸地,他覺得去學校沒有意義,所以就不再去上課,因為無法修足學分,所以連續留級多次。

  父母完全不知道獨自去東京的兒子目前的狀況,以為四年過後,兒子就會畢業回到老家。當克郎在二十一歲那年夏天打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已經休學時,母親在電話中哭了起來。之後接過電話的父親對著電話大吼,問他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我要走音樂這條路,所以繼續讀大學並沒有意義。當他這麼告訴父親時,父親更大聲地對著電話咆哮。他覺得很吵,掛上了電話。父母當天晚上就趕到東京,父親的臉漲得通紅,母親一臉鐵青。

  他們在三坪大的房間內一直聊到天快亮了。父母對他說,既然已經休學,不如立刻回老家繼承鮮魚店,克郎沒有點頭,他不願意退讓,因為一旦這麼做,就會後悔一輩子,所以,要繼續留在東京,直到完成目標。

  父母整晚幾乎沒有闔眼,第二天一大早,就搭頭班車趕回去了。克郎在公寓的窗前目送他們的背影離開,覺得兩個人的背影都看起來很落寞,很矮小。克郎忍不住對著他們的背影合起雙手。

  他就這樣過了三年。如果沒有休學,他早就大學畢業了,但克郎仍然一無所有,仍然以參加歌唱比賽為目標,每天持續練習。他在幾次比賽中得了名次,原以為只要持續參加比賽,就會有音樂人注意到他,但至今為止,從來沒有人來找過他。他曾經主動寄 demo 帶去唱片公司,但都石沉大海。

  只有一次,一位經常來店裡的熟客,說要把他介紹給音樂評論家。克郎在那位評論家面前表演了自己創作的兩首曲子。因為他想成為創作型歌手,所以特地選了兩首很有自信的作品。

  一頭白髮燙鬈的音樂評論家說:「不錯啊。」

  「樂曲很清新,也唱得很好,很了不起。」

  克郎難掩興奮,內心充滿期待,以為自己終於有機會成為歌手了。

  那位居中牽線的客人代替克郎問:「有可能成為職業歌手嗎?」

  克郎渾身緊張,不敢正視評論家。

  「嗯,」評論家停頓了一下,發出了呻吟,「最好不要有這種想法。」

  克郎抬起頭問:「為甚麼?」

  「唱歌像你這麼好的人太多了,如果聲音有特色就另當別論,但你並沒有。」

  評論家說得直截了當,他無言以對。其實他早就知道了。

  「那他寫的曲子怎麼樣?我覺得很不錯。」在場的老闆問。

  「以外行人來說,的確很不錯,」評論家用沒有感情的聲音回答,「但是,很遺憾,只是這種程度而已,讓人聯想到現有的樂曲,也就是說,感受不到新意。」

  評論家直言不諱,克郎因為懊惱和丟臉感到渾身發熱。

  自己沒有才華嗎?想靠音樂餬口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嗎?那天之後,他始終無法擺脫這些想法。

  3

  翌日中午過後,他走出公寓,只帶了一個運動袋和西裝袋。西裝袋裡裝了向老闆借的黑色西裝。因為不知道甚麼時候可以回東京,所以原本想帶吉他回家,但擔心父母又要數落自己,最後只能放棄,但他把口琴塞進了運動袋。

  他在東京車站搭上列車。車廂內沒甚麼人,他獨自佔據了四人座的座位,脫下鞋子,把腳放在對面的座位上。

  從東京車站要轉車將近兩個小時,才能回到老家所在的城鎮。聽說有人每天搭電車到東京上班,克郎完全無法想像這種生活。

  克郎對老闆說,祖母死了,老闆立刻同意他回家奔喪。

  「機會難得,回去和父母好好談一談日後的打算。」老闆用訓誡的語氣對他說,克郎覺得老闆在暗示他,差不多該放棄音樂這條路了。

  他眺望著車窗外的田園風景,茫然地想,看來自己不適合走這條路。回家之後,父母絕對又要囉嗦了。到底要做夢到甚麼時候,社會沒這麼好混,趕快清醒,回家繼承家業,反正你現在也沒在做甚麼像樣的工作——他不難想像父母要說甚麼。

  克郎輕輕搖著頭。他想要甩開這些憂鬱的事,打開運動包,從裡面拿出隨身聽和耳機。去年上市的這台隨身聽是跨時代的商品,可以隨時隨地聽音樂。

  他按下播放鍵,閉上眼睛,旋律優美的電子音樂傳入耳中。演奏的是黃色魔術大樂團,據說在洛杉機為「THE TUBE」樂團暖場時,贏得滿堂喝采,所有觀眾都起立為他們鼓掌。

  這種人才是有才華吧——雖然他努力不去想這類事,但悲觀的想法還是浮上心頭。

  終於到了離家最近的車站。走出車站大樓,熟悉的景象立刻映入眼簾。連結幹線道路的主要道路兩旁有很多小店,都是專做附近老主顧生意的店。這是他休學後第一次返家,但鎮上的氣氛完全沒有改變。克郎停下腳步,花店和蔬果店之間那家大約四公尺寬的商店鐵卷門拉下一半,鐵卷門上方的廣告牌上寫著「魚鬆」兩個字,旁邊用小一號的字寫著「鮮魚、送貨上門」。

  起初是祖父開了這家魚店。當初的店並不是開在這裡,空間也更寬敞,但那家店在戰爭中燒毀了,戰後在這裡重新開業。

  克郎從鐵卷門下鑽了進去,店內很暗。他定睛細看,發現冷藏櫃裡沒有魚。這個季節,鮮魚無法保存超過一天,剩下的魚應該都放進冷凍庫了。牆上貼著「蒲燒鰻魚上市」的紙。

  熟悉的魚腥味讓他有一種懷念的感覺。克郎走進店內,裡面是通向主屋的脫鞋處。主屋的拉門關著,但有光線從門縫泄了出來,裡面也有動靜。

  他深呼吸後,說了聲:「我回來了」。說完之後,覺得似乎應該說「午安」才對。

  門立刻打開了,一身黑色洋裝的榮美子站在那裡。好久沒見到她,她看起來像大人了。她低頭看著克郎,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為甚麼?我不是說了會想辦法嗎?」克郎脫下鞋子走進屋內,瞥了一眼狹小的室內,「只有你在家嗎?爸和媽呢?」

  榮美子皺起眉頭。

  「早就去會場了,我照理說也該去幫忙,但我想你回來時,萬一家裡沒人很傷腦筋,所以在這裡等你。」

  克郎聳了聳肩,「是喔。」

  「哥哥,你該不會打算穿這身衣服去守靈夜吧?」

  克郎身上穿著T恤和牛仔褲。

  「當然不可能啊,你等我一下,我去換衣服。」

  「動作快點。」

  「我知道。」

  他拿著行李上了樓。二樓有兩坪多和三坪大的和室,三坪大的那間是克郎讀高中時住的房間。

  打開拉門,悶了很久的空氣迎面撲來。因為拉上了窗簾,房間內很暗,他打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以前生活過的空間靜靜地出現在日光燈的白色燈光下。書桌上仍然裝著舊型的削鉛筆機,牆上的偶像海報也沒有掉,書架上放著參考書和吉他教材。

  克郎曾經聽母親說,他剛去東京那陣子,榮美子曾經提出要住這個房間。他回答說,沒關係。當時,他已經打算走音樂這條路,無意再回老家。

  但是,看到房間仍然保留著原來的樣子,代表父母仍然期待他回老家。想到這裡,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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