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幻夜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此時,雅也正面對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但要抗拒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恐嚇信也是美冬寫的嗎?她的確很可能這麼做。那恐嚇的照片又如何呢?那張拍到雅也正要打死舅舅俊郎的照片……

  那似乎是從影帶上截取影像打印出來的,就是表姊佐貴子想弄到手的那一卷影帶。帶子一路拍到雅也打死俊郎之前,但並沒有拍到他下手的那一幕。

  但是,只要透過計算機便能對影像加工,所以有可能是將雅也原本只是佇立廢墟中的影像,修改成他的手正揚起兇器的畫面。他所收到的照片畫質很差,應該不需要多專業的加工技巧。而且美冬懂計算機,雖然不知道是跟誰學的,但雅也知道她其實是個高手。

  影像來源的那卷影帶已經被雅也處理掉了,但是當初拿到那卷帶子的人就是美冬,難保她在交給雅也之前沒有另行拷貝。

  他想起第二封恐嚇信。恐嚇者在信裡要求直接碰面,指定的地點便是「桂花堂」。但仔細想想,這很不自然。為何不像第一次那樣,要求匯入銀行賬戶?

  若這一切都是美冬一手導演的,便說得通了。她的目的是要讓雅也認定曾我孝道這個人就是恐嚇者。

  為甚麼她要這麼做?原因顯而易見。

  為了要讓雅也動手殺死曾我孝道。

  點的咖啡沒喝上幾口,雅也便離開了咖啡店。漫無目的地走在銀座街頭,他的眼睛對任何東西都視而不見,意識已飄到遙遠的過去。

  美冬為甚麼會選我?——這個疑問位於意識的最上層。他回想起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那個前所未有的大災難發生的早晨。

  他殺死俊郎的下一秒,便發現眼前站著一個年輕女子。她當時的表情,雅也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是親眼看見地獄景象的表情。

  雅也已做好她會去報警的心理準備,她卻沒有這麼做。她應該確實目擊了現場,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一開始,雅也還以為她是因失去雙親的打擊而喪失部份記憶,不然就是意識混亂。

  其實不是的。她外表看似落魄落難,內心卻進行著周密的計劃。

  計劃之一,便是利用震災,冒名頂替成為另一個人。

  她成為新海美冬的那一剎那,雅也仍歷歷在目。昏暗的體育館裡,屍體接二連三被運進來,其中包括一對年長夫婦的屍體,當時她就跟在旁邊。對於警察的問題,她是這樣回答的:我叫新海美冬——

  那就是她身為新海美冬的起點。從那一刻,無法重來、賭上性命的故事於焉上演。

  但她並不想獨自完成這個故事。為了實現自己遠大的野心,她認為自己必須有一個同伴,她得培養一個為了自己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她在受難者當中找到一名適合的人選,那就是雅也。

  震災後發生的種種在雅也的腦海中一一蘇醒,包括她被歹徒襲擊的事,當時是雅也救了她。那場意外應該不至於也出自她的策劃,但那肯定是她選擇雅也做為同伴的關鍵。那件事才剛發生,佐貴子就跑來,和丈夫一起試圖勒索他。這次是美冬——本名不詳的她——救了他,可見得這個時候,她心裡的藍圖已經大致成形了。

  就結果而言,美冬的眼光是正確的。雅也也自認對她來說,自己的確是個忠誠能幹的好同伴。打從犯下「華屋」的毒氣案、陷害濱中被懷疑是跟蹤狂,他一次又一次完成了她的指令。

  但他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保護她的假面具。他遵從她的指示,是因為他愛她,為了她經常掛在嘴上的「我們兩人的幸福」。這是唯一的理由。

  正因如此,他不得不逃離自己隱諱的過去,也才會忍不住認為自稱米倉俊郎的人寄來的恐嚇信,是從過去伸來的黑暗之手。

  「我們只能走在夜晚的道路上。就算四周像白天一樣明亮,那也只是假像。這件事我們只能死心了。」

  美冬的話具有強烈的說服力,也可說是魔力。從她嘴裡說出來,無論是多麼可怕的事,都會令人認為那是避免不了的必經之路。

  那一夜,他們做出恐嚇者便是曾我孝道這號人物的結論,當晚她在雅也的公寓裡輕描淡寫地說出計劃,而他默默聽著。他還記得當時簡直像中了催眠術一般。

  然後接下來的那一天,連回想起來都如同一場可怕的惡夢。

  那天,雅也人在東京都內的飯店裡。飯店位於日比穀,他在單人房裡抽著煙,豎起耳朵細聽。

  房間是美冬預約的,那時她還預約了另一個房間,就在雅也的房間隔壁。那也是一間單人房。

  時針就快指向傍晚七點了,雅也感到心臟劇烈跳動,無論做多少次深呼吸都無法平靜下來。一想到即將執行的事,要冷靜是不可能的。

  隔壁房間傳來微微的聲響。雅也按熄香煙,打開房門看了看隔壁。隔壁的門緊閉著。那道門直到剛才還用門鎖抵住,沒有完全緊閉。

  時候到了——他又做了一個深呼吸。

  我會把曾我叫出來——美冬這麼說。她還說,地點最好是都內的飯店,空間越大越好。

  「你要怎麼把他找出來?」雅也問。

  美冬輕聲一笑。

  「這還不簡單,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了。」

  現在想想,的確很簡單,因為是曾我想見美冬的。他們兩人那天本來約在「桂花堂」碰面,這麼一來,要把他叫到飯店根本輕而易舉,只要說聲「想更換碰面的地點」就行了。

  然而,當時對此毫不知情的雅也,確定曾我被誘入隔壁房間之後,還對美冬的手段高明再次感到佩服不已。

  不久電話便響了,是外線電話。當然,是美冬打來的。

  「曾我呢?」她簡短地問。

  「剛剛進房間。」

  「那麼,要準備動手了。」

  雅也低聲嗯了一聲。聲音裡透出消極的心情。

  「雅也,不能遲疑。」美冬說,彷佛看透了他的內心,「該動手的時候就動手。我們能夠活下來,就是因為一向都堅守這個原則,不是嗎?」

  「我知道。我沒有遲疑。」

  「你沒問題吧?我能相信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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