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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那是政惠,一身睡衣杵在那兒,似乎對紙箱不感興趣,一徑望著斜上方。

  昭夫抓住母親的手臂。「幹嘛半夜跑出來啦……」

  然而政惠沒有回答,好像沒聽見他的聲音,望著夜空的視線像是在尋找著甚麼。四下很暗,昭夫看不見她此刻是甚麼表情。

  「天氣真好呢。」她終於出聲了,「這樣就可以去遠足了。」

  昭夫好想當場蹲下。母親悠哉的口吻更是刺激著他緊繃的神經,讓他覺得疲累不堪,甚至對無辜的母親心懷怨恨。

  他一手拉著母親,一手推她的背催她回屋內。政惠拄著拐杖,癡呆的她明明行為舉止退化得像個小孩,外出時卻常常要拿拐杖才肯出門。雖然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但根據過來人說,正常人是無法理解癡呆老人家的想法的。

  拐杖上系著一個鈴鐺,政惠拄著拐杖移動時,鈴鐺總會發出叮鈴鈴的聲響。昭夫一家搬來時,鈴聲也彷佛愉快地迎接他們的到來。然而現在,這鈴聲聽在昭夫耳裡只覺刺耳。

  「進屋裡去吧,外面很冷呢。」

  「明天會是好天氣嗎?」政惠偏起頭問。

  「會的,放心吧。」

  昭夫暗忖,母親大概是退化回到小學時期了,在她腦中,明天是快樂的遠足,所以擔心天氣,忍不住就跑到外面來看狀況。

  他讓政惠從玄關進屋後,見她將拐杖收進鞋櫃,乖乖地進屋。她是赤著腳下院子的,所以現在腳底黑黑的。昭夫望著她拖著一條腿走過走廊的身影。

  政惠的房間位在細長昏暗走廊的最深處,這樣才能讓政惠與八重子的接觸次數減到最少。

  昭夫搓了搓臉,覺得自己的腦袋也快出問題了。

  一旁的拉門打開,露臉的是八重子,她皺著眉頭問:「怎麼了?」

  「沒事。是媽。」

  「啊?……她又幹了甚麼好事?」八重子毫不掩飾內心的厭惡。

  「沒甚麼。好了,我出門去了。」

  八重子點點頭,神情僵硬。「當心點。」

  「我會的。」昭夫轉身打開玄關門。

  回到院子,他望著紙箱歎了口氣。他實在無法接受此刻箱子裡面正裝著屍體,而且自己現在就要搬著紙箱去棄屍。他相信這絕對是自己人生中最淒慘的一夜。

  他闔上箱蓋,將箱子抬了起來,由於不好施力,果然感覺格外沉重。他抱著箱子來到玄關外頭,將箱子放上腳踏車後座。後座很小,紙箱不好固定,而當然,要騎上車行動是不可能的。於是昭夫一手握住腳踏車把手,一手壓按著紙箱,慢慢向前走。身後落下來的路燈光線,在路上畫出長長的一道人影。

  應該是將近半夜兩點了,昏暗的路上不見行人,但還有幾戶人家窗戶透出燈光。昭夫慎重地前進,小心不發出聲響。

  這個時間沒有公交車,因此不太需要擔心有人會從公交車行駛的大道走來,唯一要留心的是汽車。正因為電車與公交車都已收班,出租車駛進這狹小住宅區的可能性更高了。

  他才剛提醒自己留意,前方立刻有車燈靠近。他連忙閃進一旁的民家私有巷子躲了起來。由於這條巷子是單行道,不必擔心車子會開進來。沒多久,一輛黑色出租車開了過去。

  昭夫再度朝公園前進,短短十分鐘的步行距離,感覺卻是怎麼也走不到。

  銀杏公園位於他們住宅區的正中央,只是個在廣場周圍種了銀杏樹的簡樸公園。公園內雖然設有長椅,卻沒有遮風避雨的亭子,因此也不見據地為家的遊民。

  他推著腳踏車,繞到設置在公園角落的公廁後面。不知是否下了一早上的雨的關係,地面有點軟。看來廁所內沒開燈。

  他抱起紙箱,一邊留意四周動靜一邊走近廁所,猶豫了一下要進女廁還是男廁,最後選擇了後者。為了把狀況佈置得像是變態下的手,他認為男廁比較恰當。

  男廁裡臭氣熏天,令人忍不住想掩鼻。昭夫盡可能憋著氣,將紙箱搬了進去。他打開帶來的手電筒,再打開唯一一間馬桶間的門,裡面髒臭不堪,他不禁覺得女童屍體被丟棄在這種地方太可憐,但當然,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回頭了。

  昭夫將手電筒銜在嘴裡,打開紙箱,將女童屍體搬進廁所,讓她在儘量遠離馬桶的位置靠牆而坐。但手一放開,女童的身體便倒了下來。

  他銜在嘴裡的手電筒差點掉下來,因為他看見女童背上沾滿了草屑。不用說,那是來自前原家院子的草皮。

  這些草屑會成為證據嗎……?

  科學鑒識他不懂,但他相信經過分析,很可能判別得出草皮的種類、生長在甚麼環境之下,這麼一來,警察勢必會徹底調查附近住家的院子草皮。

  昭夫拚命把草屑拍掉。女童的裙子和頭髮上也沾到了,但拍著拍著,他發現光是拍掉沾在她身上的草屑是沒有意義的,他必須讓這個現場不見任何一點前原家的草屑才行。

  在絕望籠罩之中,他開始撿拾被撢到地上的草屑,再丟進馬桶。女童的頭髮他也撥開來檢查過了,此刻已經由不得他害怕。

  最後,他按下馬桶沖水手把想將沾滿一馬桶的草屑沖走,卻沒有出水。他不斷地按,還是一滴水也沒有。

  他走出馬桶間,試著轉開洗手台的水龍頭,發現細細一道水流出。他脫掉手套,以雙手接水,積水到一定程度便小心走到馬桶間,以這一抔水沖馬桶,但這麼少的水沖不走所有的草屑。

  他只好以雙手代替容器,不斷捧水往來洗手台與馬桶間,一邊心想:我到底在幹甚麼?要是被人看見這一幕,一定會沖去報警的。但是現況不容許他恐懼,豁出一切的自暴自棄心情讓他大膽了起來。

  好不容易將草屑沖掉之後,昭夫拿著空紙箱走出廁所,回到腳踏車旁,折起紙箱,本來想直接丟掉,又怕扔在外頭會成為重大證據,於是他把紙箱折成可單手拿的大小,跨上了腳踏車。

  正當他要使力踩踏板時,無意間想起一件事。他看向地上,發現潮濕的泥土地留下了淺淺的輪胎痕。

  好險。——他下了腳踏車,以鞋底抹去輪胎痕。當然,他也一邊當心不要留下腳印。然後他抬起腳踏車,搬到不會留下輪胎痕的地方,再度跨上車。

  他踩下踏板,此時的他已是滿身大汗,襯衫濕得緊貼背上,甚至感到一絲涼意。額頭流下的汗水流進眼睛,痛得昭夫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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