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紅色手指 | 上頁 下頁
一一


  「你還沒放進去?」

  「時間還早啊。要是在院子裡東弄西弄,被人看見不是更糟。」

  八重子稍微轉了頭,似乎是看向時鐘,然後啞著嗓子回道:「也對。」

  昭夫覺得喉嚨乾渴,想喝啤酒。不,更烈的酒也可以,真想喝到微醺,讓自己從此刻的煉獄中解放。但是當然,他現在不能醉,因為晚一點還有重大的作業等著他。

  他點了煙,抽個不停。「直巳在幹甚麼?」

  八重子微微搖頭,是表示她不知道吧。

  「你去他房間看一下。」

  八重子籲了一口長氣之後才抬起臉來,她的眼眶紅通通的。「先讓他靜一靜吧。」

  「可是有很多事要問他。我得知道一些詳情才行。」

  「要問甚麼?」妻子的臉色很難看。

  「就是他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被誰看到,這一類的。」

  「這種事,又不急著現在問吧。」

  「為甚麼不急?剛才我不是說了嗎?要是被人目擊,馬上就會有人去告訴警察,刑警一上門就會逼問直巳,到時候才著急就太遲了。」

  「就算刑警來了,」八重子仍是僵著身子,只有視線望向斜下方,「我也不會讓刑警見到直巳的。」

  「你以為你說了就算嗎?見不到直巳只會讓警方的懷疑更深啊。」

  「那,我就叫直巳說他甚麼都不知道。他只要堅持不認識那個小女孩,刑警也不能拿我們怎麼辦吧。」

  「哪有那麼簡單。假使目擊者很肯定看到的是直巳呢?警察不會那麼輕易就打退堂鼓的。更糟的狀況,假使直巳和女孩子一道的時候不只被目擊,還有人向他打了招呼呢?要是直巳應了聲呢?謊話一定會被拆穿的。」

  「你在那邊一直說假使怎樣怎樣的,根本沒有意義啊!」

  「所以我才要他好好把事情經過說清楚!至少要確定他這一路上有沒有遇到甚麼人。」

  或許是認為昭夫的話有道理,八重子沒再吭聲了,面無表情地慢慢起身。

  「你要去哪裡?」

  「二樓。去問直巳一路上有沒有遇到熟人。」

  「叫他下來講。」

  「沒必要吧,他也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啊。」

  「所以更應該——」

  八重子沒理會昭夫,走出了餐廳。趿著拖鞋的聲響穿過走廊,但到了樓梯前,腳步聲頓時變小,看樣子是八重子擔心上樓時發出的聲響會刺激到直巳。昭夫忿忿地心想,到底要小心翼翼地看兒子的臉色到甚麼程度她才滿意?

  他摁熄了煙,猛地起身去打開冰箱門,拿出罐裝啤酒,仍站著便喝了起來。

  腳邊有個超市購物袋,大概是八重子一從超市回來就發現女孩子的屍體,震驚之余,完全忘了該把買回來的東西收進冰箱吧。

  袋子裡有蔬菜和絞肉,看樣子她又打算做漢堡了,那是直巳最愛吃的。袋裡還有盒裝的現成菜肴,是鹵蔬菜。這幾個月來,八重子不曾為丈夫做過菜。

  腳步聲響起,餐廳門開了,八重子走進來。

  「怎麼樣?」昭夫問。

  「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她坐到椅子上,「所以我跟他說,萬一警察來問話,就說甚麼都不知道。」

  昭夫咕嘟咕嘟喝下啤酒。「刑警會上門,就表示他們不是毫無根據,這時候回答說甚麼都不知道,怎麼可能蒙混得過去。」

  「即使蒙混不過去,也只能堅持說甚麼都不知道啊。」

  昭夫哼了一聲,「你以為他辦得到?」

  「辦得到甚麼?」

  「面對刑警,他有辦法堅持說謊到最後不被拆穿嗎?刑警可不是一般人,他們見過、也偵訊過無數的殺人兇手,被刑警瞪上一眼,直巳那傢伙一定馬上嚇得魂飛魄散。他平時對我們霸道耍性子,骨子裡其實是個沒種的膽小鬼。你也心知肚明吧。」

  八重子沒回答,似乎是默認了。

  「他會變成那樣子,都是被你寵壞的。」

  「怪我?」八重子瞪大了眼。

  「誰叫你甚麼都順著他,把他寵得毫無抗壓能力!」

  「你還敢說!你自己還不是一遇到麻煩就逃避,從來不去面對!」

  「我甚麼時候逃避了?」

  「逃得可遠了。直巳六年級那時候的事,你記得嗎?」

  「六年級?」

  「看吧,你根本忘了。那時候直巳遭到同學霸淩,你還罵他說,身為男生不能任人欺負,叫他要還手。直巳說他不想去上學,你還硬拉著他去。我都叫你不要逼他了。」

  「我是為他好。」

  「才不是,你只是在逃避,你那麼做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直巳之後還是一直被同學欺負,老師警告了那群霸淩別人的學生,後來直巳才沒再受到皮肉傷,可是他直到畢業都被班上排擠,沒人跟他說話,大家都把他當空氣。」

  昭夫完全不曉得這件事。確認直巳又乖乖去上學之後,他就以為問題解決了。「你為甚麼沒跟我說?」

  「是直巳叫我不要說的,我也覺得不說比較好,反正你只會罵那孩子。對你來說,家人只是累贅吧。」

  「你這是甚麼話。」

  「不是嗎?尤其是那陣子,你不知道迷上哪個狐狸精,根本就把家人丟在一旁。」八重子恨恨地瞪向昭夫。

  「幹嘛又提那件事。」昭夫嘖了一聲。

  「不提就不提,女人的事就算了,我想說的是,你在外面怎樣我不管,但麻煩你至少把家裡照顧好。你根本一點都不瞭解那孩子啊!都說到這頭上了,我就坦白告訴你吧,那孩子直到現在,在學校裡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小學時代那些欺負他的同學到處去講從前的事,害他上了中學還是沒人肯當他的朋友。你能想像那孩子的心情有多痛苦嗎?」八重子的眼裡又盈滿淚水,她的心情除了悲傷,或許還帶著懊惱。

  昭夫移開視線。「夠了,別說了。」

  「明明是你自己先提起的。」八重子低喃道。

  昭夫喝幹啤酒,將空罐捏扁。「現在只能祈禱警察不會上門了。萬一警察來了……也許就完了,到時候,我們就把直巳交出去吧。」

  「不要。」八重子搖頭,「我死都不要。」

  「可是這是沒辦法的事啊!不然你說我們還能怎麼辦?」

  這時八重子倏地挺直背脊,直視著前方說:「我去自首。」

  「咦?」

  「就說人是我殺的。這樣直巳就不會被逮捕了。」

  「你在說甚麼傻話。」

  「不然你要去自首嗎?」八重子睜大了眼盯著丈夫看,「你不願意吧?那只好由我去自首了,不是嗎?」

  昭夫嘖了一聲,胡亂地搔著頭。他開始頭痛了。「我和你為甚麼要殺年紀那麼小的小女孩?根本沒動機啊。」

  「動機事後想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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