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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然而不知是否不相信他，八重子仍不願把剪刀放下，一徑以懷疑的眼神看著丈夫。昭夫歎了口氣，盤腿坐到榻榻米上。「那你有甚麼打算？這樣下去事情是沒辦法解決的。」

　　八重子沒有回答。她應該也明白，現在這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而且女童家裡應該也急得開始四處找人了吧。

　　昭夫想到這裡，腦中忽然浮現車站前那名男人的身影。

　　「你記得那個女孩子穿甚麼衣服嗎？」昭夫問。

　　「衣服？」

　　「是不是粉紅色的運動服？」

　　「啊，呃……」八重子微微搖了搖頭說：「我不確定那是不是運動服，不過的確是粉紅色的。怎麼了嗎？」

　　昭夫將手插進頭髮裡猛搔頭，接著把他在車站看到的事告訴了八重子。

　　「那個人八成是女孩子的爸爸，看他那個樣子，應該很快就會去報警了。等巡警找來這附近，馬上就會發現的，直巳無論如何是逃不掉了。」他繼續咕噥著：「沒想到那個人在找的小女孩就在我們家裡，而且是那副模樣……」

　　昭夫雖然沒看清那名男人的長相，從男人詢問葛餅販賣小姐時的背影，感覺得出他非常著急。女兒一定是他悉心呵護到大的寶貝吧。一想到這裡，滿懷的歉意幾乎要把昭夫壓垮。

　　八重子雙手仍握著剪刀，低聲說了些甚麼。聲音太小，昭夫沒聽見。

　　「你說甚麼？」昭夫問。

　　她抬起頭來，說道：「拿去丟。」

　　「咦……」

　　「把那個……」她吞了一口唾沫，「……拿出去丟。我也會幫忙的。求求你！」說完她低下頭求情。

　　昭夫深深地歎了口氣。「你是認真的嗎？」

　　八重子仍低著頭一動也不動。看樣子除非他答應，她是不打算抬起頭了。

　　昭夫呻吟著，接著說了句：「太亂來了。」

　　八重子的背微微顫抖，仍然不肯抬頭。

　　太亂來了……昭夫嘴裡反復嘟囔著，然而念著念著，他也自覺到其實自己一直在等她開口說出這個提議。這念頭盤踞在他腦海某處，但他一直別過臉去，叫自己不要想。因為他怕一旦動了念，就會輕易輸給這個誘惑。

　　這種事是辦不到的，不可能順利的，只會把他們逼入絕境。——理性的反駁在腦海中盤旋。

　　「反正……」八重子仍低著頭，「反正，我們已經完了。就算送直巳去警局，下半輩子也不會有好日子了，社會會要我們為養出這樣的孩子贖罪。就算我們讓他去自首，也沒有人會原諒我們。我們會失去一切。」

　　她的語氣像念經似地毫無抑揚頓挫，大概是因為心情混亂到了極點，連情緒都無法順利表達。

　　不過，昭夫也認為她說的可能是事實。不，恐怕根本就和她預測的一樣。即使叫直巳去自首，他們夫妻倆也得不到人們絲毫的同情，因為被殺害的女童是無辜的。

　　「辦不到吧，又不是說丟就能丟的。」昭夫很清楚，這句話是踏向萬劫不復深淵的第一步。回答說「辦不到」和拒絕是不同的。

　　「為甚麼辦不到？」她問。

　　「要怎麼搬？走不遠的。」

　　昭夫有駕照，卻沒有車，主要是因為這幢老房子沒有停車位，再者不管八重子怎麼想，昭夫自己從不覺得有買私家車的必要。

　　「那就找地方藏起來……」

　　「藏？你是說藏在家裡？」

　　「暫時藏一下，之後再慢慢想辦法處理掉……」

　　八重子話還沒說完，昭夫就開始搖頭了。「沒用的。行不通的。搞不好有人撞見那個小女孩和直巳走在一道，警察很快就會找來我們家，家裡一定會上上下下被他們搜過一遍，要是屆時才找出屍體，我們根本百口莫辯。」

　　昭夫再度瞥了櫥子上的電話一眼，因為他察覺他們只是在做毫無意義的討論。一旦警察找上門來，屍體是在哪裡找到的都一樣，他不覺得他們瞞得過警方。

　　「如果今晚把她搬走，也許還有救。」八重子開口了。

　　「甚麼……？」

　　八重子抬起頭來，「不必搬到多遠的地方去，只要讓她離開我們家裡……，弄成是在別的地方被殺的樣子。」

　　「別的地方？哪裡？」

　　「就是……」八重子答不出來，垂下了頭。

　　這時，昭夫背後傳來微微的衣物摩擦聲響，他嚇了一跳回過頭。

　　走廊上有道人影閃過，看來是政惠起床了，還傳來荒腔走板的哼歌聲，那是一首古老童謠，但昭夫不知道曲名。聽見廁所門打開的聲響，政惠似乎走了進去。

　　「幹嘛偏偏挑這種時候。」八重子臭著臉嘀咕道。

　　夫妻倆一陣沉默，沒多久便聽到馬桶沖水聲，開關門聲，然後是赤腳走在走廊上的聲響逐漸遠去。

　　流水聲持續著。在後面房間的拉門拉上的同時，八重子站了起來，穿過走廊，打開廁所門。水聲停了。大概是洗手台的水龍頭開了就忘了關吧，政惠總是這樣。

　　「磅！」的一聲，八重子用力甩上廁所門。昭夫不禁心頭一震。

　　她倚著牆，就這麼滑下來蹲在走廊上，雙手掩面歎了口氣。「怎麼會這樣……好想死……」

　　現在是怪我嗎！——昭夫一句話到了嘴邊，還是吞了回去。

　　他的視線落在褪成茶紅色的舊榻榻米上。他還記得這些榻榻米仍是青綠色的時候，當時他才高中剛畢業，暗自咒駡父親的能力不足。老爸拚命工作了一輩子，居然只蓋得起這種房子？

　　可是……昭夫反觀自己究竟做了些甚麼？最後還是回來賴在這個曾經被他瞧不起的小房子，甚至無法建立起一個幸福的家庭。只是這樣也就罷了，他還造成了別人家庭的不幸，製造出令人不幸的罪魁禍首。

　　「搬去公園如何……？」他說。

　　「公園？」

　　「就前面的銀杏公園。」

　　「把屍體丟去那裡？」

　　「嗯。」

　　「直接丟在公園裡？」

　　「不，」他搖搖頭，「那裡不是有公廁嗎，我想找個馬桶間把她藏進去。」

　　「藏在廁所……」

　　「這樣運氣好的話，也許能讓屍體晚一點被發現。」

　　「也對。好像可行呢。」八重子爬進和室，瞅著他問道：「甚麼時候搬？」

　　「半夜行動。兩點吧……」昭夫看了看櫥子上的鐘，現在才八點剛過半。

　　他從壁櫥拉出一個折扁的紙箱，那是三個月前買烘乾機時外包裝的箱子，電器行來家裡裝設時，八重子請他們把箱子留下的，她說那個紙箱拿來收納家裡多餘的坐墊剛剛好。後來箱子一直沒用到，當時的昭夫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會在這種事情上頭派上用場。

　　他拿著箱子來到院子，將箱子組起來之後，擺到仍蓋著黑色塑料袋的屍體旁，目測估計應該放得進去。

　　昭夫再次把紙箱折起來，回到屋內。八重子正坐在餐桌旁，雙手抱頭，淩亂的頭髮掩住面容。「怎麼樣？」她仍維持那副姿勢。

　　「嗯……應該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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