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紅色手指 | 上頁 下頁


  在公交車上搖晃了十來分鐘,到站後,昭夫還得步行五分鐘才會到家。這個住宅區內處處是單行道,宛如棋盤方格般交錯。泡沫經濟當時,三十坪左右的房子就能值到一億圓,他直到現在還很後悔當年沒有說服雙親賣掉房子。要是有一億圓,就能送兩老去住有照護服務的老人專用公寓,剩下的錢拿來付頭期款,搞不好他與八重子夢寐以求的房子就到手了,那麼一來,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局面。明知事到如今想再多也沒用,他卻無法不去想。

  這棟沒能賣掉的房子,門廊的燈沒打開。昭夫推開生了鏽的大門,來到玄關外頭,一轉門把,門上了鎖。他一面想還真難得,一面取出鑰匙,因為他平常老是叮嚀八重子要留意門戶,但她沒幾次是好好鎖上門的。

  屋內一片陰暗,走廊燈也沒開。昭夫心想,到底是在幹嘛?家中不聞半點人聲。

  他還在脫鞋,一旁的拉門悄悄拉了開來,他嚇了一跳抬起頭。

  緩緩走出來的是八重子,她穿著黑色針織衫搭牛仔褲。她在家時很少穿裙子。

  「你怎麼這麼慢才回來。」她的語氣帶著疲憊。

  「我一掛上你的電話就離開公司了——」說到這,他沒繼續下去,因為他發現八重子臉色很差,雙眼充血,眼睛下方還有黑眼圈,看起來彷佛突然蒼老許多。

  「出了甚麼事?」

  八重子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歎了口氣。她抓了抓淩亂的頭髮,想緩和頭痛似地按住額頭,然後指著餐廳說:「在那邊。」

  「那邊……?」

  八重子打開餐廳門,裡頭也是一片漆黑。

  隱約有一股臭味撲鼻而來,廚房的抽油煙機大概是因為這樣才開著吧。昭夫在詢問臭味的成因之前,先摸索著想開燈。

  「不要開!」八重子說。聲音雖小,語氣卻很嚴厲。昭夫連忙把手縮回來。

  「怎麼了?」

  「院子……你看院子。」

  「院子?」

  昭夫將公文包往旁邊椅子一放,走近面對院子的落地玻璃門。窗簾緊緊拉上,他膽顫心驚地拉開一看。

  這座院子只是徒具形式,即使鋪有草皮,也種了幾株植栽,卻只有兩坪多一點的空間。後院的面積反而比較大,因為那兒面南。

  昭夫凝目細看,發現磚牆前方有一個黑色塑料袋。他覺得奇怪,因為現在一般家庭已經不使用黑色塑料袋裝垃圾了。

  「那個塑料袋是怎麼回事?」

  他一問,八重子便從餐桌拿起一樣東西,默默遞給他。

  那是一支手電筒。

  昭夫看著八重子。她移開視線。

  他滿腹疑惑,打開玻璃門的月牙鎖,拉開門,打開手電筒。

  就著手電筒光線一看,那個黑色塑料袋好像只是覆在甚麼東西上面。他彎腰探看塑料袋下方。

  他看到一隻穿著白襪的小腳,另一隻腳同樣穿了白襪,還穿著小小的運動鞋。

  有好幾秒鐘的時間,昭夫的腦海一片空白。不,或許沒有那麼久。總之,他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景象意味著甚麼,連那雙看起來像小腳的東西究竟是不是人類的腳,他都無法肯定。

  昭夫緩緩回頭,與八重子視線交會。「那是……甚麼?」他的聲音啞了。

  八重子舔了舔唇,她的口紅都掉了。「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女孩。」

  「不認識的?」

  「對。」

  「為甚麼會在那裡?」

  八重子不答,只是垂下了眼。

  昭夫不得不問出最關鍵的事。「還活著嗎?」

  他暗自祈求八重子千萬要點頭,但她卻面無表情,動也不動。

  昭夫感覺到全身倏地變熱,手腳卻像冰一樣冷。「怎麼回事?」

  「不知道。我一回來,她就倒在院子裡。我想說不能讓人看見……」

  「就拿塑料袋蓋住?」

  「是。」

  「報警了嗎?」

  「怎麼能報警呢!」她回以幾近反抗的眼神。

  「可是,人不是死了嗎!」

  「所以才……」她咬著唇別開了頭,一臉痛苦地皺起眉。

  突然間,昭夫明白了。他明白妻子憔悴的原因,也明白她說「不能讓人看見」的意思。

  「直巳呢?」昭夫問:「直巳在哪裡?」

  「在他房間裡。」

  「叫他下來。」

  「他不肯出來。」

  昭夫只覺得眼前掩上絕望的黑暗。兒子果然與女童的屍體脫不了關係。

  「你問過他了嗎?」

  「在房門外問了一下……」

  「為甚麼不進房去問?」

  「因為……」八重子只說到這,抬眼看向昭夫,眼神中滿是哀怨。

  「算了。你怎麼問的?」

  「我問他那個小女孩是怎麼回事……」

  「他怎麼說?」

  「說煩死了,要你管。」

  很像直巳會說的話,昭夫甚至想像得出直巳說這話時的語調,但是一想到兒子遇到這種狀況,還是用那種口氣說話,他百般不願意承認那是自己的兒子。

  「好冷……可以把玻璃門關上嗎?」八重子伸手去拉玻璃門,盡可能不看向院子。

  「真的死了嗎?」

  八重子沒說話,點了點頭。

  「你確定?不是昏過去而已?」

  「已經好幾個小時了。」

  「可是……」

  「我也巴不得事情像你想的那樣啊!」她的聲音像是硬擠出來的,「可是,看一眼就知道了。要是發現的人是你,你也一定當場就曉得了。」

  「是甚麼樣子?」

  「甚麼樣子……」八重子按著額頭,當場蹲了下來,「地板這裡有一攤尿,好像是那個小女孩的。她眼睛睜著……」她再也說不下去了,一徑嗚咽抽泣著。

  昭夫終於弄懂臭味的來源了,那個小女孩八成就死在家裡。

  「沒有流血嗎?」

  八重子搖搖頭,「我想沒有。」

  「真的嗎?就算沒流血,應該有哪裡受傷了吧?像是跌倒撞到頭的傷痕之類的?」

  他只求這是一起意外,但八重子再度搖頭。

  「我沒有注意到。不過,大概是……被勒死的。」

  心跳宛如陣陣重擊,胸口傳來悶痛。昭夫想咽口水,口中卻乾澀不已。勒死?是誰幹的……?

  「你怎麼知道是勒死的?」

  「就是知道啊……以前就聽說被勒死的人會排尿甚麼的……」

  昭夫也曉得這一點,多半是在電視上或小說中看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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