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紅色手指 | 上頁 下頁


  聽到政惠這番話,昭夫不知如何是好。他明白雙親的心情,但是也不覺得八重子會答應,再者他根本沒有勇氣向妻子提起這件事。要是聽到他只想帶直巳回老家,八重子肯定會大發雷霆的。

  昭夫以一句「我會想辦法的」搪塞父母,而當然,事實上他從沒向八重子提過這件事。

  就這樣,七年過去了。有一天,政惠打電話來,說父親章一郎腦中風昏倒失去意識,情況危急。

  直到這時,昭夫才首度開口拜託八重子同行,還說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了。八重子可能也覺得公公臨終不在場說不過去,並沒有拒絕。

  昭夫帶著八重子和直巳趕到醫院,只見政惠臉色發青坐在等候室,她說章一郎正在接受溶血栓治療。

  「你爸洗完澡出來正在抽煙,突然就昏倒了。」政惠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所以我不是早就叫爸戒煙了嘛。」

  「話是這麼說,可是那是你爸爸的樂趣啊。」政惠神情苦澀地說完,看向八重子說:「好久不見了。不好意思,還要你特地趕來。」

  「應該的。真的好久不見了,對不起。」八重子板著臉回道。

  「沒關係啦,你一定很忙。」政惠的視線從八重子身上移開,望向躲在母親身後的小孫子直巳,面帶微笑說道:「你長好大了啊。認得我嗎?我是奶奶哦。」

  「叫奶奶。」昭夫對直巳說道,但直巳只是點了個頭。

  春美也帶著丈夫趕來了,她和昭夫交談了幾句之後,便挨在政惠身邊鼓勵她,從頭到尾看都不看八重子一眼,顯然是對不讓父母看孫子的嫂嫂非常不滿。

  在尷尬的氣氛中,昭夫焦急等待急教結束。只能祈禱治療順利了,但他同時也在思考另一件事,那就是,要是父親就這麼去世該怎麼處理。該通知誰?葬禮該怎麼舉辦?該怎麼對公司說?——種種思緒盤據腦海。

  悲觀的想像逐漸膨脹,他甚至想到葬禮結束後的事。孤單一人的母親該怎麼辦才好?或許暫時還能讓她自己過日子,但總不能一直放著母親一個人,最後肯定只能由自己來照顧了,但是……

  八重子帶著直巳,面無表情地坐在稍遠處的椅子上。而直巳可能是不瞭解狀況吧,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昭夫心想,接母親來同住是絕對不可能的。現在雙方分開來住,偶爾才見個面,婆媳倆都那麼合不來了,要是同住一個屋簷下,天曉得會出甚麼問題。

  總之,請讓爸爸撐過這一關吧!——昭夫一心祈求。雖然是遲早得面對的問題,但拜託不要是現在。

  也許是老天爺聽到了他的心願,章一郎撿回一命,雖然左半身有些麻痹,對日常生活起居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之後章一郎順利出院,昭夫不時打電話回老家關心狀況,但從政惠口中都沒有聽到壞消息。

  有一天,八重子居然問他:「噯,那時候要是爸爸走了,你打算怎麼安置媽媽?」

  真是個折磨人的問題。他回答說,他甚麼都沒想。

  「沒想過要一起住?」

  「我沒想到那麼遠啊。你問這個幹嘛?」

  「因為我擔心你要是提出想和媽同居,該怎麼辦。」八重子斬釘截鐵地說,她絕對不肯一起住。「我也覺得很抱歉,可是我沒有自信和媽媽處得來。或許總有一天不得不照顧她的起居,但是你千萬別打同居的算盤哦。」

  妻子都說得這麼白了,昭夫甚麼話也不敢回,只簡短地說聲我知道了,然後心想,或許母親比父親先走一步反而對兩家都好,八重子似乎不那麼討厭章一郎。

  然而事情發展並沒有如他所願。

  過了幾個月,政惠打電話來,語氣消沉地說章一郎的舉止很奇怪。

  「奇怪是怎麼個奇怪法?」昭夫問。

  「就是啊,同樣的事情他會重複說上好幾次,可是我才剛對他說過的話卻馬上忘得一乾二淨……」接著她喃喃地說:「會不會是癡呆了?」

  「不會啦!」昭夫反射性地回道。父親個頭雖小,身子卻很硬朗,每天必定出門散步和仔細讀完報上每篇報導,昭夫從沒想過這樣的父親會有癡呆的一天。即使他明白這是每個家庭都可能發生的事,卻毫無來由地相信絕對不會發生在自己家裡。

  「反正你先回來看一下吧。」政惠說完便掛了電話。

  昭夫也把這件事告訴了八重子,她看著昭夫皺起眉頭說:「她是想叫你怎麼樣?」

  「就先去看看狀況啊。」

  「然後呢?要是爸爸癡呆了呢?」

  「這個……我還沒想到那兒。」

  「你不要隨口答應下來哦。」

  「答應甚麼?」

  「你身為長男,是有一定的責任沒錯,可是我們也有我們的生活,直巳又還那麼小。」

  他終於聽懂八重子的意思了,她是想說,絕對別想逼她照顧癡呆的人。

  「不會麻煩到你的。這我知道。」

  「知道就好。」八重子帶著半信半疑的眼神應道。

  次日下班後,昭夫回老家去探望父親。不知父親變成怎樣了?——他懷著近似恐懼的不安心情進了家門,然而出來迎接他的,正是章一郎。

  「喲,今天怎麼會跑來?怎麼啦?」

  父親爽朗地打了招呼,一邊問起昭夫的工作狀況。看他那副樣子,實在感覺不出絲毫癡呆的徵兆。

  等外出的政惠回來,昭夫告訴她自己觀察到的狀況,但她只是一臉疑惑地偏起頭說:「你爸的確是有狀況不錯的日子,可是只剩我們兩人的時候,就變得怪怪的。」

  「我會常回來看爸爸的。總之目前似乎都還好,這樣我也放心了。」昭夫那天就這麼回去了。

  他後來又回去了兩次,章一郎看上去都沒甚麼不對勁。但據政惠說,父親很明顯是癡呆了。

  「他根本不記得跟你說過話,連吃過你帶來的大褔都忘了。我看還是得帶他去給醫生看一下,你能不能幫忙勸勸你爸上醫院?我叫他去,他都堅持說他沒病。」

  政惠都開口拜託了,昭夫只好帶著章一郎去了趟醫院。他對章一郎說是腦中風要複檢,章一郎便同意了。

  診斷結果,章一郎的腦部果然已有相當程度的萎縮,罹患的正是老人失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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