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紅色手指 | 上頁 下頁


  「怎樣?」

  「能不能叫春美今晚不要過來。」

  「她在的話不方便嗎?」

  「嗯。」八重子應聲。

  「那你隨便找個藉口跟她說就好啦。」

  「可是我……」八重子沉默了,她的思緒似乎相當混亂,一時無法思考。

  「好啦,我打電話給她,找個理由叫她別來。這樣行了吧?」

  「你會馬上回來吧?」

  「會啦。先這樣。」昭夫掛了電話。

  小他三歲的部下似乎聽到了對話內容,抬起頭來問道:「發生甚麼事了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一直叫我早點回家。好了,我先下班了。」

  「啊,好的。您路上小心。」部下的表情卻寫著:沒甚麼事還留在公司才奇怪吧。

  昭夫的公司是照明器材製造商,總公司位於東京中央區的茅場町。他一邊朝地下鐵車站走去,拿出手機打電話到春美家。春美是小他四歲的妹妹,現在冠夫姓姓田島。

  春美接起電話,一聽到是昭夫,她劈頭就問:「出事了嗎?」語氣中帶著些許疑惑,她是省略了開頭的「媽」這個字吧。

  「沒有,沒事啦。剛才八重子打電話給我,說媽已經睡了,我們想說就別吵醒她好了。」

  「那我……?」

  「嗯,今天不用過來了。明天再麻煩你。」

  「哦……,明天就照舊了嗎?」

  「嗯嗯,照舊啊。」

  「好,我知道了,剛好我這邊也有點忙不過來。」

  大概是忙著計算營業額甚麼的吧。春美的丈夫在車站前經營一家舶來品店。

  「你應該也很忙吧,不好意思,每天都麻煩你。」

  「沒關係啦。」春美低聲回道,聲音裡有種「事到如今有甚麼好說的」的意味。

  「那就明天見了。」昭夫掛了電話。

  出公司走了一段路,才發現忘了帶傘。早上出門時還在下雨,昭夫不知道雨是甚麼時候停的,因為他今天整天都待在公司裡。他懶得折回去拿,於是繼續朝車站走去,這下他留在公司的傘就有三把了。

  從茅場町搭地下鐵來到池袋,轉乘西武線。電車內依舊擁擠,別說想轉個身,連稍微動動手腳都得小心別撞到旁邊的人。即使才四月中旬,人擠人的悶熱逼得他的額頭與脖子頻頻冒汗。

  昭夫勉強搶到一個吊環,迎面的車窗映出他疲累的面容,那是一張快五十歲的中年人的臉。這幾年,髮際線退後不少;眼尾似乎有些下垂,應該是臉部皮膚鬆弛的關係吧。望著這張臉,實在開心不起來,他於是閉上了眼。

  他思考著八重子剛才那通電話,究竟是發生了甚麼事?他第一個想到的是母親政惠,難道老母親出了甚麼事嗎?但如果是母親出事,八重子不會那樣支吾其辭,但是她又希望春美今天不要來家裡,可見與政惠脫不了關係。

  昭夫不禁撇起嘴。一想到八重子不知道又給他出了甚麼難題,心情就一片陰鬱。其實,最近老是這樣。下班一回到家,就得聽八重子無止境的叨念,說她多麼委屈,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等等。有時候是哀怨細訴,有時候是破口大駡。而昭夫的角色便是扮演聆聽者,默默地聽,絕對不能回嘴,要是話語裡有一絲否定她的意思,情況就會更加惡化。

  昭夫之所以沒要緊工作還留在公司加班,就是因為不想太早回家。一回家,不但疲累的身體無法得到休息,精神也得不斷受到轟炸。

  他有時也會後悔與母親同住,但回顧這一路走來,他比誰都清楚這是唯一的辦法,親子羈絆是切不斷的。

  但是,為甚麼偏偏搞成這樣?——他忍不住想這麼抱怨,然而他卻連個發牢騷的對象都沒有。

  § 3

  昭夫和八重子是在十八年前結婚的。由上司介紹認識的兩人,經過一年的交往之後步入婚姻,他們並沒有所謂的熱戀期,只是彼此都沒有其它意中人,也沒想過要分手,後來女方表示想在錯過適婚年齡前有個明確的結果,兩人便結婚了。

  昭夫在單身時代是一個人住,婚前與八重子討論過好幾次婚後要住哪裡,八重子是說她沒意見,但昭夫還是決定兩人在他的租屋處展開新婚生活,因為老家有年邁的雙親在,他也曉得遲早得兩代同堂,所以在那之前,他希望至少能讓妻子少吃一點苦。

  三年後,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子。「直巳」這個名字是八重子取的,她說她在懷孕時就想好了。

  直巳出生後,前原家的生活有了微妙的變化——養育孩子成為八重子看待所有事物的出發點。昭夫認為這樣沒甚麼不好,卻對於她完全無心做家事感到不滿。原本整齊的屋子變得亂七八糟,晚餐吃超市便當的情況也屢見不鮮。

  他試著提醒妻子,八重子卻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你知道帶小孩有多辛苦嗎?房間亂一點算甚麼。你要是真的看不順眼,不會自己收拾嗎?」

  昭夫也知道自己對照顧孩子沒甚麼貢獻,因此對她的反駁也無法回嘴。他曉得帶小孩很辛苦,也認為不做家事總比不帶小孩好。

  第一個孫子誕生了,昭夫的雙親當然很高興。為了讓兩老看看孫子,一個月回老家一次成了他們的習慣,剛剛開始八重子也沒有表示不願意。

  然而不知是第幾次回去時,政惠的一句話惹火了八重子。導火線是離乳食品,政惠的建議與八重子的育兒方針背道而馳,於是她抱起直巳沖出去攔出租車,就這麼回家去了。

  八重子對追著她回家來的昭夫放話:「我再也不去你爸媽家了。」

  不僅如此,她開始抱怨一直以來婆婆對她帶小孩和做家事的方式挑三揀四,而她又是多麼忍耐。埋怨像山洪爆發般一發不可收拾,無論昭夫怎麼好說歹說,她就是聽不進去。

  無奈之下,昭夫答應她暫時不用回去老家了,心想過了一段時間她應該會冷靜下來。然而,已經產生裂痕的婆媳關係,並不是說修復就能修復的。

  接下來好幾年,昭夫都無法帶兒子去讓雙親看看。即使有事不得不回老家處理,也都是他獨自回去。當然,父母一直追問原因,也拜託他讓他們見孫子。

  「沒有哪個媳婦喜歡去夫家的,這一點我最清楚了,因為公公婆婆甚麼的,一個比一個煩,所以八重子不願意回來也沒關係,但是,你能不能帶直巳回來就好?你爸爸也覺得很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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