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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看過我的書的人或許都知道,我厭惡教師,大概是因為我從沒遇過好老師吧。有不少人上了年紀,仍對昔日的恩師念茲在茲,每每看到他們,我都覺得好生羡慕。

  我的作家友人黑川博行先生曾擔任高中美術教師,我常想,要是我當年有幸遇到如此優秀的導師,或許就不會這麼不相信大人了。但很遺憾地,我所遇到的教師,淨是些想辦法擺出一副聖人模樣的白癡。中學時,我曾遇過一位頗幽默的教師,難得我還滿欣賞他的,沒想到他居然當著大家的面,對著因意外而左眼受傷的我,公然說出不堪入耳的歧視用語。我並沒有因為他的歧視而受傷,而是對於沒能看清教師真面目的自己感到氣憤不已。

  <逆轉同窗會>雖是虛構的故事,靈感卻是來自我的某次親身經歷。我曾受邀參加一場前教師的聚會,但不是同窗會的形式。主辦人希望我能前往演講,他的親筆邀請函用字遣詞相當客氣,令我深感惶恐。

  然而,我終究是回信婉拒了,說詞是我實在排不出時間參加,這是事實,但其實還有一個我沒寫進信裡的原因——對方在邀請函中寫了一句:「請恕我們無法支付您演講費」。

  不是我愛錢;相對地,若對方堅持要付演講費,我反而會一口回絕。問題癥結在於,信上這麼寫,只會讓我覺得「教師果然都一個樣」。

  再舉個例子吧。多年前,我曾為先前任職公司的社內刊物撰寫散文。一開始是公司前輩打電話來詢問我的意願,緊接著刊物編輯也寄了正式的委託書來,上頭寫著「會儘量幫您爭取稿費」,後來前輩再次來電確認我能否接下此案,我這時才初次表態點頭,於是前輩接著說:「有件事有點難啟齒……,不知道稿費大概請他們準備多少比較好呢?」通常這種案子,報酬的部份都是最後才談的,這我能夠理解。於是我回復前輩,不必給我稿費,只要送我接下來幾期的社內刊物即可。前輩再度確認我願意採取這樣的方式之後,雙方便談成了,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合作經驗。

  我畢業的大學也曾數度向我邀稿。記得有一回,我很突然地收到一大包文件,一頭霧水的我打開來一看,裡面是一迭稿紙、回郵信封,以及一張說明信箋,信箋上寫著他們需要的主題、希望寫成幾張稿紙、截稿日以及聯絡方式。以四百字稿紙換算大約需要二十張原稿,截稿日是二十天后,但上頭完全沒提到稿費的事,這表示他們是希望我免費幫他們寫吧?要是真的把無稿酬一事寫上去,那位只是為了區區幾張原稿便得在一個月前打電話通知我的編輯也太可悲了。理所當然地,我沒理會這份邀稿,直到截稿日前幾天,負責人打電話來苦苦哀求,我只好在大量刪減篇幅的前提下幫他們寫了。一般人常會覺得校園是個極度缺乏社會常識的封閉場所,我想事出必有因吧。

  學生並不是學校的軍隊或手下,更何況是曾有過師生之情的雙方,更應該視對方為擁有一份職業的社會人士相互尊重,不是嗎?

  前述那位請我去演講的教師,一定也很清楚這一點,但他或許是想向學生撒嬌吧,否則對於得大老遠從東京前往大阪演講的講者,應該是說不出「請恕我們無法支付您演講費」這種話的。我想我無法讓他撒嬌,都是出於我的教師過敏症太嚴重了。

  超狸貓理論

  我不喜歡怪力亂神的話題,但這不代表我討厭不科學的小說,畢竟我自己也寫了不少不太科學的作品。我所厭惡的,是以不科學的方式去詮釋事實。好比:

  「有人在××小學的廁所裡,撞見少女的鬼魂。」

  這個說法我認同,因為確實很可能「有人」看見鬼魂。

  「××小學的廁所裡,有少女的鬼魂出沒。」

  這個說法我就無法認同了,因為科學至今仍無法證明鬼魂存在,因此在陳述這句話時,需要左證。那麼,假使有一百個人都說看到鬼魂了呢?我依舊無法認同;說得極端一點,就算今天撞見鬼魂的是我,我也無法認同鬼魂的存在。在看到鬼魂的當下,能得出的結論只有:「前往該處,能夠見到疑似少女鬼魂的物體。」至於那究竟是甚麼東西,則是接下來需要研究、尋找左證的事。

  我們常聽到這種說法:「科學家由於不甘心毀掉他們構築至今的理論,才會拒絕認同超自然現象。」這對於那些推進文明科技進步的偉大科學家而言,是何等的侮辱。沒有人比科學家更期待既定觀念被打破的一天,他們總是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徹底推翻自己一直以來所深信的世界,因為,科學的進步正是建立在反復的既定觀念推翻與重建上。從這個角度來看,科學家常是冷漠的。好比阪神大地震發生時,以建築學家為首的科學家們肯定大為震驚,然而,將這場慘劇視為研究資料寶庫的,也正是這些科學家們。

  其實,一直不願意面對真相的,反而是那些非科學論者。試想,過去否定地球自轉論的是科學家還是宗教家呢?

  當然,科學家也有出錯的時候;因為急於導出結論而誤判資料,鬧得世間沸沸揚揚的情形,在從前時有耳聞。但是,有瑕疵的定論在科學世界裡是絕不可能永遠屹立不搖的,一定會有其它科學家重新提出實驗、再三驗證理論的正確性。一旦有他人提出證據予以推翻,科學家是會坦率承認錯誤的,好比針對冷核融合(cold fusion)提出質疑的,也正是科學家。

  科學家之所以不認同那些超自然現象研究者,原因不外乎是——超自然現象研究者無法提出證據,光提出眼見或耳聞的紀錄是不足以左證的。超自然現象研究者拿得出的證據都是照片或影片,當中卻沒有「只有超自然現象能解釋這一切」的例子;說得白一點,大多數證據看起來都是人為捏造的。大家都曉得,在科學的領域裡,科學家一旦被察覺其理論造假,勢必得退出研究最前線。就這點來看,超自然領域真是隨便多了。

  本篇作品參考自《朝日科學》一九九三年五月號刊載的<UFO影像大揭秘>(注:原文為《科學朝日》的<UFO映像の舞臺裡>。),尤其是科學文字記者久保田裕先生的文章,提供了我許多靈感,在此致謝。

  最後我想說的是,我至今仍不相信超自然現象,但我隨時歡迎有人提出證據證明它的存在。只要提得出科學性的左證,無論是鬼魂、尼斯湖水怪、UFO的交通工具、超能力等等,我全都相信。不,應該說,我其實非常期待這些超自然現象都是真的。

  無人島大相撲實況轉播

  這是我小學低年級時發生的事。

  那位中年大叔,總是穿著鼠灰色(已經髒到不能說是灰色了)的襯衫,盤著胳膊,念念有詞地走在路上。他身材瘦削,雙頰凹陷,小平頭摻雜白髮,視線永遠是落在遙遠的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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