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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中年大叔幾乎每天都在同一時刻現身,一面自言自語,一面走過我們這群玩耍的孩童身旁,眼中完全沒有我們的存在。大叔身周彷佛張開了一層看不見的防護罩,他安全地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沒人能闖入其中。大叔的外表極其平凡,卻飄散出一股苦行僧的氛圍,我們都以為他喃喃念著的是經文。

  有一回我上澡堂途中,大叔剛好走在我前方。他一如往常地盤著胳臂,稍稍駝著背,口中不知低喃甚麼。我跟上他後頭,終於聽出他在說甚麼了,那是相當驚人的內容:

  「八局下半,現在上場的打者是長嶋,他今天的表現是三次打擊,一支安打。投手村山該如何擋下他呢?目前一、二壘有人,村山投出!啊——!是一記外角球!長嶋離開打擊區空揮幾棒。投手丘上的村山與捕手交換了暗號,準備投出第二球。球投出去了!啊!打擊出去!球飛向三、遊之間,三壘手沒攔住!遊擊手也追不上,安打!安打!是一支左外野安打!二壘跑者正通過三壘奔向本壘,左外野手接到球了,迅速將球直接傳向本壘!這是球與跑者的戰鬥!千鈞一髮,捕手接到球迅速觸殺跑者……跑者安全上壘!安全上壘!安全上壘——!跑者跑回本壘了!捕手立刻將球傳向三壘……三壘跑者也安全上壘!安全上壘!巨人隊先馳得點!而且一、三壘有人……」

  上述只是我順手寫的,重點是,大叔不斷咕噥著的就是這樣的內容,而且是一氣呵成,毫無停頓。我簡直像在聽收音機的實況轉播似的,搞不好比真正的轉播還精采。

  我後來才知道,大人們都很清楚這位大叔的來歷,聽說他的人生似乎相當坎坷,不過母親接下來說的話,讓我感到莫名地開心。

  「他還真厲害耶,播報得那麼流利,大氣都不喘一下,我想他的腦袋一定很聰明。」

  現在回想起這位大叔,我心中依然有股濃濃的懷念之情。

  屍台小區

  一般來說,人們一生中最大手筆的購物大概就屬買房子了。當然也有人打定主意不買房子,這裡談論的是已經買了或是正計劃買房子的人。

  我個人的經驗是,買房子是件相當累人的事;講白點——麻煩死了。在腦中想像擁有自己的房子都是美好的,一旦付諸行動,只會讓你唉聲歎氣,購屋資金的籌措也是壓力的來源之一。

  不過,買房子會這麼折騰人,主要是因為「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心態作祟。畢竟得花上一大筆錢,又不可能輕易說:「哎呀買錯了,丟掉買新的好了。」而且就算要換房子,也得把現有的先賣掉當資金周轉。但問題來了,通常屋主自己都覺得買了後悔的房子,十之八九賣不了甚麼好價錢;運氣差一點的,賠本出售還賣不出去呢。

  買房子就是這樣,讓人一個頭兩個大。煩惱到最後,往往是憑著一股衝動買下去的。

  挑房子的著眼點因人而異,買主看重的是甚麼,自然會找到相應的房子。好比同樣是一家之主,每個人對於工作和家庭的重視程度就不盡相同。有人不惜自己遠距離通車上班,也要讓孩子住大一點的房子。想到這些一家之主對家人的愛與付出,我不禁肅然起敬;即使當中摻雜著期待房子增值的不單純因素,我還是覺得相當了不起。我就辦不到。

  這篇作品是在泡沫經濟結束沒多久時寫下的,若仿照「現在又不是二戰剛結束的年代」的說法,要說「現在又不是泡沫經濟剛結束的年代」,也是事實,但我總覺得類似這樣的事情仍在某處發生著,不過應該不至於出現屍體就是了。

  獻給某位爺爺的線香

  我的祖母于九十七歲辭世,她的喪事——這樣的說法或許很怪——那是一場很愉快的喪禮。

  我離開老家大阪已經相當一段時間,所以和這些堂兄弟姊妹有將近二十年沒見面了。喪禮上,大家開心地打招呼,好不熱鬧,簡直像在辦同窗會似的。老實說,當我發覺某位大嬸級的婦女是我同年的堂妹時,受到了不小的驚嚇;而在會場四處亂跑的孩童,正是這些大嬸的小孩。

  伯公姑婆們也因為難得見到親戚聚頭,笑得闔不攏嘴。我想喪禮的氣氛之所以能這般融洽,得歸功於祖母的長壽。父執輩那邊早在數年前就開始籌備喪禮資金了,甚至請葬儀社事先估過價。若要說有甚麼遺憾,大概就是祖母未能突破百歲大壽這一點。儘管如此,當告別式的司儀說出:「享年九十九歲(好像都得算虛歲)」時,會場響起一陣輕歎,我想每個人都難掩心中的敬佩之情吧。

  在場落淚的只有祖母的親女兒,也就是我的姑婆。她將花束放入靈柩內時,輕撫著祖母的臉,潸然淚下。然而這位姑婆在我們一行人搭巴士前往火葬場時,聽到小孫女說撿骨很噁心,她這麼說了:

  「撿骨有啥大不了的,不要想那是人骨就不會噁心啦,你就當作是在撿魚骨頭嘛。」說著咯咯笑了起來。

  這篇故事就是我在上述喪禮前夕的守靈夜上突然想到的,而故事標題正如大家所見,我參考了《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注:《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Flowers for Algernon),美國作家丹尼爾.凱斯(Daniel Keyes, 1927-)的科幻小說。該書於一九五九年以短篇形式於雜誌上刊載,獲得一九六〇年雨果獎的最佳短篇故事獎,而後於一九六六年改寫為長篇小說,再獲得當年度星雲獎的最佳長篇小說獎。故事敘述一名心智障礙者查理在接受腦部手術之後,智能由白癡急遽躍升為無人可及的天才,而後又因手術副作用而衰退變回白癡的過程。該書特色是以查理的第一人稱觀點來敘事,遣詞用字、思維方式隨著他的心智變遷而有顯著的差異。阿爾吉儂是在查理之前接受腦部改造手術實驗的一隻倉鼠的名字。)的書名。原本我是想將這個故事寫成長篇小說的,但由於原版的《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也是短篇版較為人津津樂道,我想了想,還是決定維持短篇的形式。

  動物家庭

  所有人類,不是鳥人就是魚人——此乃在下東野的論述。

  其實我提出的這個分類法毫無根據,沒想到朋友們倒是頗贊同此說,還有人附和道:「啊,這麼說來我是魚人呢!」到後來我也覺得,搞不好這麼分類還滿準確的。當然,也有人主張自己不屬￿任何一邊。

  照這不大可靠的分類法來看,我算是典型的鳥人,因為我非常喜歡飛機,也玩過拖曳傘,而且我很想嘗試高空彈跳和跳傘,在高空一點也不可怕。

  但潛水我就完全不行了。不,豈止潛水,我根本不想看見海裡的景色。我身邊的人都曉得我不喜歡去水族館,連兒童看的圖鑒中出現的海底風景都會讓我背脊發涼。

  我曾在加拿大參觀某博物館,當時有一區展示著海中恐龍模型,整個空間佈置成太古時代的海底,我一踏進去,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可是我小時候曾上過游泳教室(現在應該都稱作「Swimming School」吧),還參加過大阪府的游泳大賽,所以並不是不會游泳;我也很喜歡在游泳池裡玩潛水,只是不知怎的,對海就相當感冒。

  不過我很喜歡吃魚貝類喔,幾乎來者不拒,所以若要我將自己比喻為某種動物,我都是回答——海鷗。

  關於本篇短篇,我打算不加贅述,就請讀者諸君自己體會吧,因為不保證符合每位看官的口味。雖然這是我目前所寫的短篇中,自認寫得最用力的一篇作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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