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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媽,給我零用錢。」

  「前兩天不是剛給過嗎?」

  「那麼一點,早就用完了。」

  狐狸犬歎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給了她五千圓,貓還嫌少似地撇了撇嘴,收下錢說道:

  「我剛才是說真的哦。」

  「甚麼真的假的?」

  「如果你們要買車給哥,那我也要相同金額的零用錢。」

  「不會買給他的啦。」

  「我……」肇開口了,「呃,我想要新的書桌……」正值變聲期的他沙啞地囁嚅著。

  但他的話完全被兩人當成耳邊風。狐狸犬逕自走向流理台,貓則是撩著頭髮丟了句:「聲音難聽死了。」便出門去了。

  「那個……,媽……」肇努力出聲追問:「我的書桌……」

  「別吵了,趕快吃一吃,再拖下去就要遲到了!你不快點吃完,我也沒辦法收拾餐桌,你不要害我遲到啊!真受不了你這孩子,老是拖拖拉拉的。你看看!你又吃得麵包屑掉滿地!真是的,光會給我添麻煩!唉,真的很受不了你耶!」狐狸犬不斷地尖聲吠叫。

  肇已經不記得何時開始,身旁的人在他眼中幾乎都成了人類以外的動物。

  照理說還未碰觸到對方的個性時,肇看到的只會是普通的人類;然而他通常只消見到對方一眼,映在他眼中的對方便開始變形,最後化為某種動物。不過這不代表他真的看到一隻動物站在他面前,應該說,肇望著眼前的人類,腦中卻衍生出另一副動物的形體,兩種影像訊息混在一起送入大腦辨識,最後在他的理解就是某某人等於某某動物。因此,肇倒是不會搞不清楚眼前的究竟是人類或是真正的動物。

  至於對方映在肇眼中會是哪種動物,要視對方給他的第一印象而定。不過肇看人的眼光很准,從不曾和對方熟稔後又發現對方是另一種動物。

  肇走出家門朝學校走去。他讀的是公立中學,但他的哥哥和姊姊沒讀過這所學校,他們從小便被送進某私立大學的附屬小學,一路直升上去,所以哥哥現在念的就是該所私立大學,姊姊則是念附屬高中,兩人都不曾經歷過升學考的試煉,姊姊明年春天也打算直升同一所大學。

  肇當初之所以沒和他們一樣被送去念私立小學,單純是因為經濟不景氣。父親公司的業績持續下滑,生活不像從前那麼優渥,孩子的教育費也不得不縮減。那所附屬小學的註冊費和學費遠遠超過公立學校,而且最重要的是,要進去就讀,家長必須送錢給某位有力人士關說才行。肇的父母先前也是花了大把銀子才把哥哥姊姊送進去,換句話說,他們家曾經負擔得起那筆金額,可是等到肇要上小學時,家境已經大不如前。

  「只要肯努力念書,想進哪間學校都考得上的,這樣不是很好嗎?」母親如此安慰……不,如此敷衍他。另一方面,或許肇讀公立學校代表了這個家的經濟能力下降,她也極力想忘卻此事。

  此外,哥哥和姊姊兩人也因為自己念的是私立學校,多少對肇有些輕視。雖然他們並沒蠢到不明白肇受的委屈,對這事也有些良心不安,但為了抹去那令人不快的負面情緒,他們倆總是盡可能無視肇的存在。

  至於父親,他的心已經完全不在這個家庭上了。本來還會稍微關心一下長男和長女的教育,到了老麼要上學時,他只覺得厭煩。他的心思都放在家庭以外的事物,好比如何鞏固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以及最近很熱中該如何討情婦歡心。其實他們家人都隱約察覺到這名情婦的存在,肇也很肯定父親一定在外頭偷腥,因為他發現某一天,父親身上的味道變了,並不是指物理性的實際味道,而是精神性的「氣味」。

  肇家裡還有一名成員,那就是住在一樓三坪半榻榻米房的祖母。幾乎成天都窩在被裡的她,映在肇的眼中是只白狐——一隻毛幾乎掉光的孱弱白狐,然而她的目光總是帶著一抹異樣的精氣,像在訴說著:「我都這把歲數了,怎麼不快點讓我解脫呢?」其實這正代表了她對求生的執著。

  這只白狐很討厭狐狸犬,而當然,狐狸犬也同樣憎惡她。

  肇一踏入教室,就看到大鯢(注:日本大鯢(Andrias Japonicus),由於其身有山椒味道,俗名大山椒魚,實屬兩棲動物,和魚類絕無關聯,為日本一級保護動物。)身旁圍著一群跟班。這條滿臉痘痘的大鯢不但是班上的老大,還是全二年級不良少年的頭頭。

  他們在玩花牌(注:「花劄」,日本傳統紙牌遊戲,紙牌上畫有十二月份的花草,整副牌共四十八張。),只見變色龍一邊發著牌,一邊對大鯢拍馬屁。大鯢伸直跨在桌上的腿,輕輕戳了戳變色龍的頭,變色龍不住地咧嘴傻笑。這只變色龍在肇等同學面前,可是個會全身發紅囂張不已的兇神惡煞。肇決定當作沒看見這群人,因為要是不小心對上了眼,很可能會被抓過去玩花牌,而且這些傢伙總是隨意改變遊戲規則,肇是絕對不可能贏的,輸了還得雙手奉上零用錢。

  導師山羊進教室了,大鯢一群人仍然繼續玩牌。山羊板起臉來說道:

  「同學們,上課鐘早就響了哦,你們快點回座位吧。」山羊像在咩咩叫似地喚了幾聲,發現大鯢那群人完全沒理會他,只好兀自咕噥著開始點名,交代完必要事務之後,便悻悻地走出教室。

  其它教師也好不到哪去,他們頂多稍微警告一下意思意思,根本管教不了不良少年的行徑。只有當這群人集體逃課時,教室才會安靜下來,那種時候,站在講臺上的教師完全不會追究這群人逃課去了哪裡,反而是暗自松了口氣。教師們之所以會採取如此消極的態度,是因為前陣子才有一位年輕老師私下遭這群不良學生襲擊,被打到腿部骨折,原因就出在他先前曾和這群少年杠上。

  午休時間,肇走出教室打算去買麵包吃,先繞去廁所小便,一走進廁所,裡頭繚繞著煙味,這是常有的事,肇並不以為意。他洗著手一邊看向鏡子。

  鏡中映著一隻灰色爬蟲類,不,或許該說是兩栖類。能確定的是,肇從沒見過這種生物——眼中寫滿了恐懼,異常光滑的皮膚沾附著又滑又黏的皮脂。姊姊總是說他氣色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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