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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不行!」母親很難得地繼續奮戰,「要是弄傷了怎麼辦?」

  「放心啦,相信我。好吧,我先試用給你看好了!哼哼,為了讓大人小孩都適用,我可是把皮帶設計成可調整長度的,畢竟要讓勇馬從小用到大才行啊。」

  父親脫下上衣,試圖將支架穿上身,彈簧發出嘎啦嘎啦的刺耳聲響。母親眉頭緊鎖,勇馬愣愣地直盯著父親,而我則是抱著一副看好戲的心情。

  最後一個釘子扣上,父親挺起胸膛說道:「怎麼樣?很贊吧?」

  話聲剛落,傳來一聲「咕嘰」的怪聲,父親的雙臂頓時被強拉到後方去,那一瞬間,父親的姿態彷佛蝶泳選手自水面悠然乍現。

  「痛啊——!好痛、好痛、好痛、嗚——嗚——嗚——」父親大聲呻吟著,痛得整張臉皺成一團。

  「糟了!不得了!」母親和我們姊弟倆費了好一番工夫將支架拿了下來,但只要一碰到父親的雙臂,他馬上痛得慘叫連連。帶他去醫院看診後,醫師說他兩肩和雙肘肌肉拉傷,兩手腕有輕微扭傷,而且因為皮膚被彈簧夾到,手臂上到處是瘀青。那次意外,讓父親向公司請了兩天假。

  然而,父親的優點或許就是愈挫愈勇吧。等雙臂又能自由活動後,他檢討上次失敗的原因,再度製作出「職棒選手培育支架2號」。這回,他使用腳踏車內胎代替彈簧,而且為了不弄痛身體,大幅降低了橡膠的彈力強度。勇馬有時會在傳接球訓練時穿上它,但只是多了層累贅,看不出對訓練有甚麼幫助,不過父親在乎的似乎只是勇馬乖乖穿上支架這件事。

  雖然這類的蹩腳訓練課程不少,勇馬好歹接受的是英才教育,他的棒球底子相當扎實,在少棒隊裡擔任第四棒,也成功進軍了全國大賽,父親非常滿意。

  一上中學,勇馬理所當然地進了棒球隊。這段期間父親每晚的樂趣,就是在晚餐後聽勇馬聊球隊的事,而且不光是聽而已,兩人的對話宛如棒球隊的簡報會議般。

  「所以教練把松元換去守三壘了?」

  「是啊。」

  「這樣不行啦,松元的投球方式有問題啊!讓他那種角色去守三壘,就很難以內角球與右打者對決了那!真是的,你們教練到底在想甚麼啊?」父親面色凝重地看著眼前的筆記。那本筆記本我看過好幾次了,上頭完整記載著父親去看勇馬練習賽時的紀錄。

  「那下次比賽的第一棒是誰?」

  「小阪。」

  「小阪?嗯,他的腳程的確不錯……」父親再度看向筆記本。盜壘成功率、打擊率……種種數據整理得一目了然,「不過,上壘率卻差強人意啊。他有點太愛揮大棒了,只要改掉這一點,應該能夠勝任第一棒。嗯,既然教練這麼決定了,就再觀察一陣子吧。」

  父親儼然一副球隊總教練的口氣。

  而每當比賽日期逼近,他又搖身一變成了超級記錄員。父親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不知道他哪來的時間幹這些事,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偵察敵方陣營的練習,回來教導勇馬如何克敵制勝。

  「聽好了,你要小心大山這個打者,這傢伙身材高大,乍看會以為他擅長拉打,其實他最厲害的是外角球,很容易將球推打出去。只要大山上場,你就直接給他一記內角球。放心吧,你投的球,他的球棒連碰都碰不到的啦。」

  事後就我從勇馬口中得知的,父親的建議有些很中肯,有些則是錯得離譜。好比父親曾說:「看那傢伙練習揮棒的樣子,一定是他們隊上最可怕的打者。」事實上那名打者只是個新入隊的候補選手;還有,父親曾說:「對方投手只會投直球和曲球,不必放在眼裡。」事實上對方卻投出了內飄球,讓勇馬的球隊疲于應付。

  不過,或許是父親的努力有了回報,勇馬的名字在我們地方的中學棒球界小有名氣。證據就是,勇馬一升上三年級,馬上有各校人士造訪我家,每位來頭都不小,全是曾經出賽甲子園一、兩次的棒球名校。

  勇馬的學業成績還過得去,只要老師推薦,應該無論哪間高中都進得去,而且肯定是減免學費入學。

  所以問題就在於要選擇哪一間學校。

  我和母親都傾向申請KK學園,因為是男女合校,應該能夠讓勇馬擁有快樂的高中生活。

  但父親反對。

  「打棒球不需要女人。」他說:「要是有了女朋友,一定會分心,沒辦法專注在練球上。想交女朋友,等勇馬當上職棒選手打出好成績,到了適婚年齡再說吧。」

  父親接著還對我說:「你有空擔心弟弟,不如先擔心自己嫁不嫁得出去吧。」

  附帶一提,我那段時間以成為職業高爾夫選手為目標,開始去高爾夫球場上班了。當我向父親報告新工作一事,父親的反應只有「喔,是喔。」而已。

  父親想要勇馬就讀的男校,是以硬派作風出名的武骨館高中。他們棒球隊員的頭髮一律剃得短短的,而且是隱約看得見頭皮的五分頭,相當誇張,但父親似乎尤其中意那所學校。

  確定了學校的那天,我對勇馬說:

  「你啊,還是有點主見比較好哦,不要甚麼事都照爸爸的話去做,想說甚麼就坦白說出來,你又不是爸爸的機器人。」

  然而聽到弟弟的響應,心裡不好受反而是我。他說:

  「可是啊,我又沒甚麼特別想做的事,也不討厭棒球啊。嗯,雖然可能會遇到各種挑戰,只要照著老爸的話去做,應該不會出甚麼大差錯吧。」

  聽到這番話,我不由得想抓他的頭過來敲個兩、三下。

  然而看似沒甚麼主見的勇馬,進了高中沒多久,逐漸有了變化。總覺得,他比從前有活力了。一路走來只是聽從父命打棒球的他,成了高中生之後,似乎也愛上了棒球,常會自動自發地留在球隊拚命練球。

  「勇馬好像整個人脫胎換骨了呢。」我和母親如此談論著。

  勇馬會有這麼大的改變,似乎是因為交到了好朋友——與他同期進球隊的捕手番野。

  「自從和他組成投捕搭檔後,投球這件事突然變得有趣了。這就是所謂的『默契』嗎?我和番野能夠瞭解彼此心中的所思所想。好比當我想著:『好,我要以這個方法對付這個打者!』他就會打出我想要的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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