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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我並沒有太努力,還是升上了正式球員,也取得了上場比賽的資格。想也知道,父親每場比賽必定到場加油,而且每當我在比賽中大放異彩,父親總是比我還興奮,手舞足蹈慶賀一番之後,最後總會加上這麼一句:

  「唉,你要是男的就好了……」

  每次聽到這句話,我都不由得感謝上帝賜給我的是女兒身,同時向上帝祈禱讓我早日脫離這個煉獄。我想當個普通女孩兒,看到一些同齡的小三朋友已經出落得女人味十足,我不禁焦急了起來。我的衣服全是男裝,即使我想穿上可愛的洋裝,一身黝黑的肌膚、傷痕累累的手腳,根本一點也不適合女裝。

  就在我即將升上四年級時,母親懷孕了。從得知消息的那天起,我和父親便開始了每天的禱告。父親祈禱著未竟的夢想能實現,我則是祈禱能夠脫離苦海。我們父女倆的共同願望只有一個——希望母親這胎生男孩。

  男寶寶就這麼生出來了。弟弟被取名為「勇馬」(注:「勇馬」(ゆうま)音近似「飛雄馬」(ひゅうま),出自知名棒球漫畫《巨人之星》(巨人の星)的男主角星飛雄馬。連載於1966-1971,梶原一騎原作,川崎のぼる作畫,故事敘述星飛雄馬在父親星一徹的斯巴達式訓練下,通過不斷地磨練,成長為棒球界中以超高速球聞名的投手;本短篇篇名<一徹老爹>亦出自此。日語中,「一徹」有頑固、固執之意。),他一生的命運,可說打從出生這一刻就註定了吧。

  父親彷佛初次撒下花種的小孩般,每天每天觀察著勇馬的成長狀況。他會拿裁縫量尺從勇馬的頭頂量到腳尖,說著「喔,比昨天高了五公釐呢!」之類的,顯然已經迫不及待想和兒子一起玩棒球了。

  至於我,則是在弟弟誕生後的隔月退出了少棒。我請母親轉告父親這件事,父親的反應只有「喔,是喔。」一句話而已。順利從棒球地獄解脫的我,開始留長髮(之前我一直是類似五分頭的怪髮型);而且為了讓皮膚白回來,我儘量不去戶外走動。

  勇馬滿三歲時,父親開始讓他碰軟式棒球。當然之前父親持續和勇馬玩著球類遊戲,但真正的訓練其實是打從這一刻起。

  初次握球,父親便命令勇馬以左手投球。

  「左投投手是很重要的,即使球速比右投投手慢上十公里,威力卻絲毫不遜色,如果對方是左打打者就更有利了。而且左投容易牽制一壘跑者,連帶地能夠減少自責分。」

  三歲小孩哪聽得懂這些,但父親還是自顧自說個不停。

  父親的左投培育計劃透過各方面持續進行著。勇馬原本很自然地以右手持筷和拿鉛筆,也被父親強迫改掉了。

  有一天,父親買了一大堆彈珠回來,放進碗公里,接著拿出一個空的碗公放在一旁,將筷子遞給勇馬說道:

  「勇馬,你聽好了,左手拿筷把彈珠挾起來,放進另一個碗公里。要每天練習哦,目標是快速地把所有彈珠移到另一個碗公里,知道嗎?」

  想想,以右手拿筷挾彈珠都很困難了,勇馬每天邊哭邊練習,父親還會坐在勇馬面前計時,講一些「這樣不行啦!比昨天還慢五秒!」之類的刺耳話語激勵勇馬。

  母親實在看不下去了,向父親提出抗議,然而父親只是說著超級老掉牙的藉口:「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完全不聽勸。傷透腦筋的母親只好趁白天父親外出工作時,儘量讓勇馬使用右手。面對雙親迥異的教育方針,年幼的弟弟一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但憑著小孩子特有的超強可塑性,總算撐過了這複雜的狀況。後來勇馬之所以左、右手都會拿筷子和寫字,起因就是這件事。

  勇馬升上幼兒園後,父親的特訓愈見激烈,首先展開的是跑步訓練。每天清晨的傳接球訓練結束後,父子倆便一同在鎮上練跑,直到幼兒園娃娃車來家附近接人為止。原本父親打算帶著勇馬一路跑到幼兒園的,他的理由是:「年紀輕輕的坐甚麼車?用跑的就好了!用跑的!」後來是園方認為有安全上的顧慮,父親才乖乖接受他們的建議,打消了念頭。

  接下來是蛙跳,訓練時段是每天晚間的傳接球練習結束之後。父親讓勇馬在家門前的馬路上來回蛙跳,附近鄰居開始議論紛紛,我和母親都覺得很丟臉,但父親壓根不在意,風雨無阻地讓勇馬持續練習。魔鬼訓練不止如此,有一天,父親不知從哪兒找來了舊輪胎,綁上繩子讓勇馬拖著輪胎一邊蛙跳。據父親說,為了培育棒球健兒,舊輪胎加蛙跳的體能訓練法是最基本的,至於他為甚麼如此深信不疑,我完全不明白。

  我聽高中體育老師說過,「蛙跳只會造成腰部與膝關節疼痛,對於提高肌耐力毫無效果。」我回家轉述這番話之後,蛙跳特訓才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只不過,剛聽到這個論點時,父親氣得暴跳如雷,狂吼著:「不可能的!我、我這種特訓……誰、誰說拖輪胎練蛙跳毫無意義!這、這是絕、絕、絕對不可能的!」說著氣話的父親彷佛自己的存在被否定了似的,直到他看到老師給我的專業訓練書影印本,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之後連續三天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從以上的舊輪胎一例便不難察覺,父親很喜歡自行研發獨創的訓練法,其中一例,就是鐵木屐。記得那是勇馬小學低年級時發生的事,某天,父親帶了兩塊小鐵板回來,裝上木屐帶便成了鐵木屐。他命令勇馬穿上它,像平常練跑一樣跑跑看。弟弟穿上去才稍微跑了一會兒,馬上哭喪著臉說:「我腳趾好痛喔——」但父親的回答卻是:「靠毅力決勝負!拿出毅力來就不會痛了!」

  後來那雙鐵木屐不出三天就被束之高閣了,因為勇馬的腳趾間腫得紅通通的,連棒球員必備的配備——釘鞋都套不進去。

  在父親想出來的各種訓練法當中,最經典的就數「那個」了。當時,父親閉門不出好一段時日,成天關在房裡不知在做甚麼。出關時,拿出來的就是「那個」。

  那東西乍看之下很像健美擴胸器,縫得複雜無比的皮帶上裝有數條粗彈簧,父親似乎真的是拆下擴胸器的彈簧拿來改造而成。

  「喂,勇馬,來一下。」

  勇馬戰戰兢兢地過去了,當時他還是小五生。

  「衣服脫了,把這個穿上去。」

  「那個是……甚麼?」弟弟不安地問道。

  「這個?這個啊……」父親深吸一口氣,難掩興奮的神情說道:「是職棒選手培育支架。」

  「支架?」

  「沒錯。只要裝上這個,就能在日常生活中自然而然地鍛煉肌肉,讓你養成一身職棒選手的強健身材。」

  「老公,等一下。」母親皺著眉說道:「不要給勇馬裝一些怪東西!」

  「哪裡怪了?是你們不懂罷了,這可是很有名的訓練器材呢!勇馬,快把衣服脫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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