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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大穀拿起裕美子泡的茶喝了一口,潤潤喉後說:「老師,高中女生會在甚麼時候恨一個人呢?」

  一時之間我還以為大穀是在開玩笑。可是看他一反平常的謙虛態度,不免相信他很認真的提問。我有些困惑地回答:「一開口就是困難的問題呀。很難一語道盡。」

  大穀表情有點慌亂地點頭說:「說的也是。我只是打個比方,換作是大人的事件,就不會那麼複雜了。社會新聞版面雖然充斥許多事件,但幾乎用情色、欲望、金錢三原則就能說明一切。然而到了女子高中,三原則就不管用了。」

  「應該不管用吧。」我立刻回答,「那三項原則根本是離她們生活最遠的東西呢。」

  「既然這樣,那對她們來說,甚麼才是最重要的呢?」

  「這個嘛……我也沒有信心能夠說得清楚……」我如同字斟句酌地慢慢說出下面這段話,說話的同時腦海中還浮現幾個學生的臉。

  「我想對她們而言,最重要的是美麗、純粹、真實的事物。有時候可能是友情,有時候則是戀愛,也有的時候是自己的肉體、長相。不對,更抽象的常常是自己所重視的回憶和夢想吧。反過來說,她們最討厭的就是有人想破壞或搶奪她們所重視的事物。」

  「原來如此,美麗、純粹、真實的事物……嗎?」

  大穀端坐著抱起了手臂。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大谷刑警想說些甚麼嗎?」

  大穀聽了又喝了一口茶,才說明來意:「在那之前請先聽我報告案情的進度吧。今天我來就是想知會你目前的情況。」

  看來他已經掌握了整個事件,說話的中途只看了兩、三次記事本。儘管搜查進度停滯不前,他還是按照順序敘述。以下是他說話內容的摘要。

  有關村橋老師毒殺事件。

  犯人留下的東西,很遺憾目前仍毫無斬獲。唯一的物品就是小金屬圈。那個作案用的鎖頭在任何超市都買得到,因此無法查出兇手的下落。關於指紋也是一樣,在更衣室內、門上等處驗出一些指紋,除了當天使用更衣室的相關人士之外,其它指紋都太舊,也查不出可能是兇手留下的指紋(當然前提是兇手並非當天使用更衣室的相關人士之一)。此外,辦案人員試圖尋找目擊者,也是幾乎毫無斬獲的狀態。一名女學生在更衣室附近看見高原陽子,之後陽子供述「只是剛好經過」,但沒有經過確認。

  物證方面的情況如此,因此大穀改朝動機著力。他很重視村橋是學生輔導部主任的事實,因此徹底清查這三年來以任何形式遭受處分的學生名單。其中發現了高原陽子的名字,並傳喚對方(因為我已經知道,大穀省略了訊問內容)。之後是密室之謎的破解,高原陽子的不在場證明得以成立。根據這項密室陷阱,搜查總部推測兇手的條件如下:(1)熟知更衣室狀況和堀教務主任開鎖的習慣。(2)沒有四點左右(掉包鎖頭的時間)的不在場證明,同時也沒有五點前後(推估村橋老師死亡的時間)不在場證明的人。(3)為佈置陷阱,事先準備鎖頭的人。(4)對村橋老師懷恨在心的人。基於以上四點,辦案人員幾乎查遍了清華女中千名以上的學生和教職員,可惜還是沒有找到可疑對象。大谷不願放棄高原陽子有共犯的想法,但這個想法也還無法突破假設的界線。接下來就發生了小丑殺人事件。

  關於竹井老師毒殺事件。

  因為在初期階段就已經知道兇手的目標是我,因此動機是朝我和村橋的共通點著手。我說出麻生恭子的名字,經過許多迂回曲折後,發現她被兇手利用的經過,在這裡也不需贅述了。問題是逮捕真凶的辦案行動。

  兇手留下來的物證只有用來掉包的酒瓶、裝酒瓶的紙袋和寫給麻生恭子的威脅信三樣。當然上面都查驗不出指紋。酒瓶、紙袋、用來寫威脅信的紙張等,都是一般市面常見的東西,根本無法從購得管道查出兇手下落。而且這個事件,實際動手的人是麻生恭子,所以也無法追蹤兇手的足跡。不過搜查總部著眼的重點是:兇手何時將裝酒瓶的紙袋藏在儲藏室,又在何時將威脅信放進麻生恭子的抽屜裡?儘管針對這兩項進行綿密的訊問調查,結果還是無法獲得嫌疑犯的任何情報。

  最後是我被汽車攻擊的事件。

  雖然知道車種,但調查起來一樣不輕鬆。首先從清華女中所有學生、教職員的自用車開始查起。教職員中沒有人有該車種;學生中有十五名的家人持有該車種(因為是跑車,不太適合年長的男性駕駛,大穀對數字之少感到意外)。警方調查結果發現十五輛車中,符合我所舉證的「紅色」只有四輛,四輛都有當天晚上的不在場證明(這麼說有點奇怪)。之後考慮到兇手可能是用租車或跟朋友借車的方式,目前還在調查中。只是這個事件值得注意的是:兇手會開車,或是有共犯存在。不管是哪一點,都必須重新考慮「學生單獨犯案」的可能性。

  大概是說太久的話,大穀一口氣喝完剩下的茶。

  「不知道是兇手太過狡猾還是我們太遜,總之我們始終無法拉近和兇手之間的距離。我們做了這麼多的搜查,但幾乎每一條線索都遇到瓶頸,簡直就像陷入迷宮一樣。」

  「難得聽到你說這種喪氣話呀。」我從廚房拿出熱水瓶來,一邊將熱水加進茶壺裡一邊說。

  「迷宮」——他這麼形容算是很貼切吧。以密室之謎來說就是個好例子,在兇手的誘導下,警方迷失其中,仍在裡面東碰西撞。

  「好了,我的開場白說太長了。」大穀看了一下手錶,重新坐好說。我也跟著挺直了腰杆。

  「我只是要讓你知道警方盡了最大的努力。只是我們的搜查行動缺乏非常關鍵的要素,所以無法踏出決定性的第一步。你知道是甚麼嗎?就是動機。關於這一點,不管我們怎麼查就是查不出來。村橋老師的事件,根據他的立場,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問題是你,我們也很詳細調查過前島老師的周遭,但就是沒有,完全沒有。除了你很刻意避免和學生接觸之外,幾乎沒甚麼值得一提。我們問過幾個你擔任導師的學生,對你的評價都很好。理由是你絕對不會干涉學生的行動。外號是機器。甚至還有學生說:因為老師始終都保持冷淡的態度,感覺反而不錯。也有人說:前島老師不是被聘雇來教書,而是來當西洋弓箭的教練。」

  「現在的學生根本對老師既不信賴也不抱任何期待。」

  「似乎是吧。不過倒是有一個好玩的說法。」大穀停頓了一下才說,「只有一個學生說,那個老師或許算是真正有人性的老師吧。據說是去年的登山健行,她的腳扭傷了,老師背著那個學生下山。雖然不是很痛,但老師好像跟她說,『如果用奇怪的姿勢走下山,恐怕會傷得更重』。我就跟那個學生說:因為老師自己像個機器一樣,所以才會把學生當作人來對待。」

  登山健行就跟遠足一樣。這麼說來的確是有過那麼一回事。我記得曾經背過某人下山,至於那個人是誰呢?想著想著鮮明的情景就浮現在腦海中,突然我發出一聲驚叫「啊」。

  對了,那個時候扭傷腳的就是高原陽子。

  我終於明白她為甚麼對我會有特別的情愫。只是因為那次的一個小動作,她便對我其它的缺點視而不見。

  「看來老師想起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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