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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所以他們前往北海道求醫?」下條小姐問。

  「詳細情形我不是很清楚。」老先生喝了口茶潤潤喉嚨,「康之只告訴我,他有個大學朋友在研究尖端醫學,請那個人幫忙或許有機會生下沒有亨丁頓氏舞蹈症的孩子。」

  「大學朋友?」我望向下條小姐,下條小姐也看著我微微點頭。

  那一定是我父親,高城夫妻當時應該是前往北海道北斗醫科大學求助於他。

  「結果呢?」下條小姐問。

  老先生無力地搖搖頭。

  「為了調整體質,晶子在北海道待了將近一年,但聽說最後還是失敗了,至於他們到底做了甚麼以及為甚麼失敗,我都一無所知,這些事我根本問不出口。」

  「後來他們兩位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只能死了這條心啊。有一天康之突然對我說子嗣的事無望了,要我看開點,這一切都是我害的,我也只能接受現實。」

  我與下條小姐又再對看一眼,高城夫妻在北海道絕對不可能甚麼事也沒做,尤其是高城晶子。

  「這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老先生凝視著我,「但我一見到你又想起來了。你一定是晶子的女兒,這麼說他們當年和我說沒有成功生下小孩是騙我的?但他們為甚麼要說謊?還是你是晶子和其它男人生的?不,我相信晶子不會做那種事,何況康之不可能沒發現。」老先生彷佛自問自答。

  「詢問本人或許是最快的方法。」下條小姐說。

  「是啊,我也想向她問個清楚,搞不好這位小姐是我的孫女呢。」老先生想了想又說:「不過你和康之完全不像,或者應該說你就是晶子。除了晶子,你和任何人都不像。」

  「請問夫人何時會回來?」

  「她說她想在別墅休息一星期左右,這幾天還不會回來,不過我會打電話叫她早點回家。」

  老先生慢慢地從沙發起身拿起門邊牆上的電話,我以為他當場要打給高城晶子,但他只是對著話機說:「絹江,幫我把寫著別墅電話號碼的電話簿拿過來。」絹江似乎就是方才那位大嬸。

  下條小姐等老先生回座之後問道:「後來出版社便由夫人接手嗎?」

  「嗯,大約十年前康之過世,沒多久我就把出版社交給她了。」

  「康之先生也是因為亨丁頓氏舞蹈症逝世的嗎?」我問。

  「嗯,他比我們預期要早發病,當時他成天悶悶不樂借酒澆愁。得了那個病,精神也會受到極大考驗,康之愈來愈虛弱,臉色愈來愈差,併發症愈來愈多,我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日漸衰弱。在他發病前,晶子為了找出治療方法,拚命搜集世界各地的情報,一直沒有好消息,當時的研究人員才剛找出這個異常基因的大致位置,好像是在某個染色體裡面。」

  「在人類基因組第四對染色體短臂內。」下條小姐補充,「發現者是麻州綜合醫院的古斯勒博士。」【注:古斯勒博士(James Gusella),一九八三年首先在第四對染色體上定位出亨丁頓氏舞蹈症基因。】

  「雖然這個發現在當時已是重大突破,但距離找出治療方法還有一段長路要走。康之愈來愈衰弱,那天早上我們發現床上的他已經是具冰冷的屍體了,死因是急性心臟衰竭,他死的時候全身瘦得只剩皮包骨,看起來比我還老。」

  老先生說得輕描淡寫,我卻不禁移開了視線。他能說得這麼平靜,肯定是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撫平傷痛。

  「夫人當時一定很難過吧?」下條小姐說。

  「那是一定的。」老先生重重歎了一口氣,「一般人光是伴侶死于疾病就難以承受了,她還一肩扛下出版社的工作,忙到沒時間唉聲歎氣,真的很了不起。康之剛死的時候我還是社長,但沒多久我就知道把出版社交給晶子絕對沒問題。說來諷刺,晶子接手後經營得比康之還好。」

  「但後來高城家後嗣的問題怎麼辦?康之先生和晶子小姐又沒生孩子……」

  「這件事已經解決了。我剛剛忘了提,康之還在世的時候和親戚領養了一個很活潑的男孩子,他也長大成人了,跟在晶子身邊當助理。」

  「這位養子先生現在在哪裡呢?」

  「他最近都不在家,大概出國考察去了吧。」

  此時傳來敲門聲,女傭絹江走了進來,交給老先生一本薄薄的筆記本。

  「對了,晶子是去哪間別墅啊?」老先生一面調整眼鏡的位置一面問道,絹江回答:「夫人是去千歲那邊的別墅。」

  我們三人同時「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絹江還以為自己說錯了甚麼。

  「千歲……,是北海道的千歲市嗎?」

  「是的……」

  老先生看著我,「是偶然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轉頭望向下條小姐,只見她皺起眉頭,看來她並不認為這是偶然。

  老先生立刻撥了電話去別墅,但那邊說晶子小姐目前不在,她出門時曾表示會晚點回來。

  「你會在東京待到甚麼時候?」老先生掛上電話之後問我。

  「我今晚就要回北海道了。」

  「這樣的話,與其把晶子叫回來,不如直接安排你們在北海道見面。你抵達北海道之後請和我聯絡,我會先和晶子談一談。呃,能不能再和我說一次你的名字……?」

  「氏家,氏家鞠子。」

  「氏家小姐,我記下來了。」

  「氏家……」一旁的絹江一聽臉色微變,老先生也察覺了,問道:「怎麼了?」

  「呃,那個……」

  「有甚麼事,快說。」

  「呃,是這樣的,夫人前不久曾接到一位姓氏家的先生打來的電話,夫人掛上電話便立刻收拾行李前往北海道了。」

  「她是去見那位氏家先生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絹江縮起身子。

  「那位先生就是令尊吧?」老先生問我,我想應該是父親沒錯。父親才剛來過東京一趟,難道他又跑來了?是為了見高城晶子小姐嗎?為甚麼他要這麼做?

  「看來我們有必要和晶子及令尊好好談一談了,而且得儘快安排。」老先生沉吟著。

  告辭離開的時候,老先生送我們到庭院,方才那只黑狗突然從樹叢竄出來撲向我,我不禁尖叫出聲,老先生連忙大喝:「巴卡斯!」

  但巴卡斯並沒攻擊我也沒吠叫,只是嗅了嗅我的腳邊便抬起頭溫柔地望著我。

  「啊呀……」絹江慌忙拿了牽繩過來系上巴卡斯,「真是對不起,我忘記先綁好它了。」

  「以後注意點。不過話說回來,難得看它對陌生人這麼好,說不定它把你當成晶子了呢。」老先生說道。他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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