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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對呀,那個時代的建築家很有品味呢。」

  於是我們欣賞了好一會兒。

  下條小姐邀我到車站附近的義式餐廳用餐,她食量不算小,吃起東西卻是有條不紊,而且一邊吃還能一邊和我說很多話。例如大學的事情、研究的事情、以及她想學會所有醫術之後遊走全世界的夢想,而我則是笨拙地吃著意大利面一邊聆聽她的每一句話。

  「我覺得男生遇到你都要甘拜下風呢。」

  「就工作方面,或許吧,不過我可沒放棄當女人。女人都是有母性的,沒了母性,女人就活不下去,也無法繼續奮鬥,這不是單純生不生小孩的問題喔,母性是一種包容全宇宙的能量。」下條小姐拿起白酒斟滿一杯,酒瓶剛好空了,她晃了晃酒瓶笑著說:「我好像有點醉了。」

  「我能理解你說的。」我也深深覺得「母性」真是一個好詞,忽然間我想起了母親,眼淚差點掉下來,我趕緊喝口水緩和情緒。

  我們走出餐廳,約好明天的見面時間之後,我便與下條小姐道別了。坐在電車上,我不禁心想,真的很慶倖自己遇到這麼好的人,回程買個禮物給橫井謝謝他吧。

  我訂的飯店位於濱松町。走進房間,我從背包取出一張照片。

  就是那張讓我下定決心來東京的照片。

  這張照片是舅舅給我的,他說他偶然在找東西的時候發現了這張奇怪的照片。首先,發現這張照片的地點就很令人在意,它混雜在外婆的遺物中被收在佛壇的抽屜裡,說到佛壇的抽屜,阿香的班次時刻表和東京地圖也是在那裡找到的,也就是說,這張照片很可能也是母親前往東京時帶在身上的東西。

  這張黑白照片大概巴掌大,有兩個人入鏡,拍攝地點似乎是在某棟建築物前方,兩人背後是一面紅磚牆,牆上的窗子裝有窗扉,兩人的影子清晰地延伸到牆面。

  右邊那個面露笑容的年輕人正是父親,頭髮黝黑,臉上肌肉緊實,當時應該不到二十五歲,父親伸出開領襯衫袖子的手臂看起來削瘦而白皙。

  但舅舅之所以說這張照片奇怪,問題當然不是出在父親,而是站在父親身邊的那個人。

  那個人比父親矮很多,身穿窄版長裙搭白色女上衣,應該是個女的,但如果遮住服裝就無法分辨性別了。

  因為那個人沒有臉,被人拿黑色簽字筆塗掉了。

  ***

  第二天,我把行李放進濱松町的投幣式置物櫃之後便前往帝都大學,我和下條小姐約好正午在昨天那間漢堡連鎖店碰面,今天她早到了五分鐘。

  「昨晚睡得好嗎?」

  「嗯,睡得很熟。」

  「是嗎?那就好。」

  「真是對不起,你難得的假日還浪費在我身上……」

  「不用這麼客氣,反正我也沒有約會對象。」她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

  星期日的大學校園裡果然人變少了,遠處不斷傳來呐喊,下條小姐說那應該是體育社團練習時發出的聲音,附近可能有個運動場吧。

  我請下條小姐再帶我去昨天那棟舊學生會館看一下,她笑著說:「看來你愛上那裡了。」我只是微笑不語。

  漫步在老舊的紅磚建築前,我將眼前的景象與腦海裡那張照片的背景對照,牆壁的形狀、窗扉的模樣,全部如出一轍。錯不了,那張照片是在這裡拍的。

  母親來東京的原因一定和那張照片有關,這麼說來,那個臉部被塗掉的女子是誰便成了最大的關鍵。我有預感,只要解開這個謎,其它疑點都會迎刃而解。

  我們和梅津老師約好在他的教授休息室見面,走過充滿藥味的木頭走廊來到一個房門前,門牌寫著第十研究室教授休息室,下條小姐敲了門。

  「哎呀,歡迎歡迎!遠道而來辛苦你了。」

  教授的臉圓得像是拿圓規畫出來的,沒有頭髮,眉毛也很稀薄,眉毛下方是兩道「ヘ」字形的眼睛。

  教授讓我們在接待沙發坐了下來,首先由下條小姐再次說明我來此的目的,當她提到父親的半生記時,我不禁微微低下了頭。

  「呵,原來如此,有個願意幫自己寫傳記的女兒真是令人羡慕啊。」教授一面搖晃著肥胖的身軀一面點頭。

  「那麼我在隔壁房間等,兩位慢慢談。」下條小姐對我微微笑了笑便走出房間。

  「她很精明幹練,對吧?」房門關上後,教授說道。

  「是啊,非常精明幹練,我好欣賞這樣的人。」

  「男同學在她面前都抬不起頭呢,嗯,先不談這些,你父親都還好嗎?」

  「他很好,托您的福。」

  「是嗎?那就好,平安就好。呵,和他也將近十年沒見了,他剛回北海道那段時間我們還常聯絡呢。」說到這裡,教授似乎想起了甚麼臉色一沉,調整了一下坐姿說:「那場火災真的很遺憾,我很想出席你母親的葬禮,可惜實在抽不出時間。」

  「沒關係的,請別這麼說。」我輕輕搖了搖頭。

  「這件事我一直掛在心上呢,我很想請你代我向氏家問好,但聽下條說氏家並不知道你到東京來,這麼說來應該是不方便托你問候了?」

  「真是非常抱歉。」

  「沒關係、沒關係,你不用道歉的。那麼,你想知道些甚麼呢?」

  「任何事情都好,只要能多瞭解父親的學生時代……」

  「嗯,我對氏家印象很深刻呢,要形容他,大概只有優秀這兩個字了。我可不是因為你是他女兒才吹捧他喔,腦筋像他那麼敏銳的人非常少見,而且他比別人加倍努力,教授對他也相當信賴,他還在大學部的時候教授就常託付重要工作給他。」

  「您說的教授,是久能教授嗎?」

  我這麼一問,梅津教授用力點頭,「沒錯,就是久能老師,老師可說是發生學的先驅,氏家非常尊敬久能老師,久能老師似乎也當他是繼承者。」

  「可是後來久能老師到北斗醫科大學去了?」

  我這麼一說,教授的「ヘ」字形眼睛微微張開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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