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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咦?真的不是嗎?」

  「你在說甚麼夢話,人家可是剛剛才從北海道來東京呢。別瞎扯了,快做事吧。」

  男子一邊喃喃自語:「我是說真的呢……」一邊走進隔壁房間。

  房門一關上,下條小姐便小聲對我說:「你得小心點,在東京到處都是像這種找藉口搭訕的男人。」

  我笑著回答知道了。

  男子抱著一迭厚厚的檔案走了出來。

  「資料請勿攜出閱覽室,也請勿影印資料。」他一邊將檔案交給下條小姐一邊說道。男子說這兩句話時用了敬語,或許是職業習慣吧,接著他瞄了我一眼,又喃喃說著:「真的太像了,只要我看上的女生,我是絕對不會忘記長相的。」

  「你怎麼還不死心呀。」下條小姐罵道。

  我們挑了靠窗邊的桌子。

  「這是醫學院的畢業生名冊,你先找出你父親的名字吧,應該找得到。我再去確認一下梅津老師的時間。」

  「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目送下條小姐走出房間之後,我翻開陳舊的名冊。這份名冊並不是統整舊數據重新編制,只是把每一屆的畢業生名冊裝訂在一起,所以前幾頁的紙張褪色很嚴重,印刷質量也很差,畢竟這所大學已經有七十多年的歷史,畢業生名冊也有相當年紀了。

  從父親的年齡不難推測他的畢業年度,找出他的名字不費甚麼力氣,我在第四十三期第九研究室中找到了「氏家清」這個名字,而「梅津正芳」就在父親名字的正下方。

  每個名字旁邊都記載了此人畢業後的發展,以父親為例,上頭寫著北斗醫科大學研究所,那是一所位於旭川的大學,與父親同期的畢業生只有父親進入這間研究所,其實看下來很少人繼續攻讀研究所,或許因為大部份畢業生的目標都是執業,所以畢業後多半在不同的際遇下各自成了醫生吧。

  我無意間想到一個疑問——父親為甚麼要選擇位於旭川的大學研究所?是因為旭川距離父親的故鄉苫小牧比較近嗎?不,如果是這個原因,父親打一開始就不會選擇就讀帝都大學。

  我之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但這的確是個疑點。

  我查了一下前幾期的畢業生出路,想看看是否有人和父親一樣進入北斗醫科大學,但一直往前翻都沒看到,看來父親的決定確實頗突兀。

  我放棄追查想翻回印著父親名字的那一頁,翻到途中,突然「北斗」兩個字躍入眼簾,我愣了一下停下手。

  這一頁的內容並不是畢業生數據,而是醫學研究室的人事資料,我看見「北斗醫科大學」這串字。

  久能俊晴 原任第九研究室教授,昭和××年三月十五日起轉任北斗醫科大學教授。

  人事數據上印著這樣的文字。

  這位久能教授既然負責第九研究室,應該是父親在帝都時的直屬教授。久能教授轉任北斗醫科大學一年之後,父親也進入了北斗醫科大學研究所,這麼說來,父親是追隨這位久能教授的腳步才進入北斗嗎?

  還是有疑點,如果父親一直在這位久能教授底下做研究,為甚麼父親的生活中看不出任何端倪?包括通訊簿及所有書信都不曾出現久能這個名字。

  現在似乎不可能立即找出答案,我決定先換個方向調查。我以父親的畢業年度為起點查閱每一名畢業生的住址,我想找的是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地址——世田谷區祖師谷一丁目。

  但沒多久這個方向也遇上了瓶頸,我遍尋不著住在這個地址的人,雖然勉強找到一位住在祖師谷四丁目,但此人的畢業年度晚了父親十年,不大可能和父親扯上關係。

  我托著下巴陷入沉思,雖然早知道事情不會太順利,還是難掩失望,難不成「世田谷區祖師谷一丁目」這個地址沒有任何意義?東京區域地圖上出現那個記號是基於毫不相干的理由?

  我聽見開門聲,抬頭一看,下條小姐正面露微笑走過來。

  「有收穫了嗎?」

  「啊……嗯,很有參考價值。」給人家添了那麼多麻煩,總不好意思說出「斬獲甚少」。

  「那就好。」接著下條小姐閉上一隻眼搔了搔太陽穴,語帶歉意地說道:「梅津老師說他今天實在抽不出時間,想問你能不能改約明天見面。明天中午。」

  「我是無所謂,但明天是星期日,不會太打擾嗎?」

  「沒問題的,老師說氏家的女兒無論如何都要見一面呢。」

  「嗯,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回到一樓取回行李,和下條小姐一道走出圖書館。我在裡面待了一個半小時,即使是白晝漫長的七月時節,天色也開始暗了下來。

  「你難得大老遠跑來,要不要順便參觀一下校園?我可以當嚮導喲。」

  「啊,那就麻煩你了。」

  「行李重不重?」

  「不要緊的。只是讓你陪我這麼久,會不會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我說出了一直掛懷的事。

  下條小姐輕閉雙眼搖了搖頭,「如果覺得麻煩,我一開始就不會答應這件事了,橫井和我只是單純的學弟學姊關係,我又沒義務幫他。」

  「可是讓你幫了這麼多忙……」

  「目前還沒幫上甚麼忙吧?而且像你這麼努力的女生相當令人讚賞呢,大學女生多半滿腦子只想著玩樂和談戀愛,這幾年女性社會地位雖然逐漸提升,可是那種讓人擔心大學畢業之後就活不下去的女生依然滿街都是,就是這些女生在扯我們的後腿,從小到大,只因為身為女性,我受到太多不公平待遇了。現在也沒好到哪裡去,每次都被拿來和那種女生相提並論,想到就讓我很火大。但現實是殘酷的,這樣的狀況恐怕還會持續下去,所以像你這麼努力的女孩子,我很希望你能繼續保持,只要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沒關係。」

  下條小姐說得如此慷慨激昂,我不禁感到無地自容,只想把自己像海灘球一樣泄了氣之後壓得扁扁的塞進旅行包。如果她知道我根本沒打算寫父親的半生記,搞不好會氣瘋了。我在心裡偷偷雙手合什對她道歉——請原諒我吧!為了查出母親過世的真相,我非這麼做不可。我也借著這些話希望能稍解自己的良心不安。

  我們兩人從圖書館出發,繞了一大圈之後走向醫學院,途中看到各式風格的建築物,有讓人聯想到明治時代的古老建築,也有生硬而略嫌冰冷的現代化建築。

  「這裡是從前的學生會館,從創校一直使用到大概二十年前,後來是因為太過老舊,基於安全考慮才封館的,看起來很有氣氛吧?」

  下條小姐指著一棟四四方方的紅磚建築物,這棟建築非常適合雪景,似乎再多加一根煙囪就能吸引聖誕老人光臨。

  我發現窗上裝了窗扉,不禁佇足多看兩眼。

  「怎麼了?」下條小姐問。

  「沒甚麼……這些建築真是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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