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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下星期也會參賽嗎?」

  媽媽果然看了那個節目,不過她既然這麼問,可見不是那麼生氣吧。不,不能掉以輕心,說不定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是有這個打算啦……」我望著媽媽身上的棉被戰戰兢兢地說道,總覺得那條棉被似乎隨時會飛起,媽媽會面目猙獰地轉過身來。

  但沒想到媽媽只是「喔」了一聲說道:「沒事的話把門拉上,我很冷。」

  「啊,對不起。」我雖然心想這個季節怎麼會冷,還是照著她的話做,就在門快拉上的時候,媽媽開口了。

  「雙葉。」

  「甚麼事?」

  「你歌聲還不錯嘛,媽媽對你刮目相看了。」

  意想不到的一句話。

  「謝謝。」我對著媽媽的背影微微鞠躬,自己也覺得這個反應有點蠢。我拉上了紙拉門。

  我回到自己房間,換上睡衣鑽進被窩。媽媽似乎沒生氣,我試著思考其中原因。是我太不聽話所以她已經不想理我了?還是我的歌聲讓她驚為天人,所以不忍心反對我走上職業之路?

  我還沒想出任何結論便進入了夢鄉,睡著的前一刻,我蒙矓地想著,看來媽媽的反對立場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強硬。

  但這天真的想法在一個小時後便完全被推翻了。

  夜裡突然覺得渴,我醒過來爬下床,手伸向門把又縮了回來,因為房門開著數公分寬的縫,我看見了廚房一隅的景象。

  媽媽正孤伶伶坐在椅子上,面對餐桌卻甚麼也沒在看。我仔細看著她不禁嚇了一跳,媽媽臉上有明顯的淚痕,神情恍惚,像人偶般動也不動。

  我還沒有樂觀到能夠自我解釋媽媽會這樣不是因為我,我忘了口渴回到床上。

  我真的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嗎?不過是上電視,我只不過是在電視上大聲唱了首歌而已啊。

  為甚麼這件事會讓媽媽如此痛苦?

  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在我腦海蘇醒,從前好像也發生過……,不是似曾相識的錯覺,而是相當明確的回憶。想了一會兒,我終於想起來了,是那件事。

  很久很久以前,媽媽也曾露出那麼悲傷的表情,當時我剛上小學,如果沒記錯,我們才搬來不久。

  有一天我在學校被同學欺負了,帶頭的是一個住我家附近的女生,她拉了一群班上同學指著我說:

  「不要和她一起玩,我媽媽說不可以靠近小林家的小孩,你們說對不對?」

  她身邊幾個人點了點頭,他們都是和我住同小區的小孩。

  「為甚麼不能一起玩?」我一問,那個女生便擺出勝利者的姿態挺起胸膛說:「因為你家沒有爸爸。不是死了,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爸爸。是我媽媽告訴我的,這是不對的事,太不成體統了。」

  我很懷疑這個剛上小學的女生是否真的瞭解「不成體統」是甚麼意思,她可能只是把母親在家裡說過的話原封不動搬出來而已,當然現在的我完全能夠想像她母親說了些甚麼。「聽說小林小姐沒結婚呢,沒錯,就是未婚媽媽。我是不知道她在做甚麼工作啦,總之生活一定很不正常。酒店小姐?或許吧,搞不好連小孩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真討厭,我們家附近怎麼會搬進這種不成體統的人。」差不多是這麼回事吧。

  那天我哭著回家,一看見媽媽劈頭便問:「媽媽,我們家不成體統嗎?我們家不像別人一樣有爸爸,這是不對的嗎?」

  媽媽思索了一會兒我說的話,接著抬起臉看著我豪爽地哈哈大笑,「雙葉,別理那些人,他們只是太羡慕你了。」

  「羡慕我?為甚麼?」

  「那還用問嗎?因為你很自由呀。有爸爸的話,生活可是非常不自由呢,爸爸會一下叫你要守規矩,一下叫你要像個女孩子,媽媽有沒有拿這些煩人的事要求過你?」

  「沒有。」

  「那就對啦,家裡只有女生才好呀,大家都是因為羡慕你才找你麻煩,懂了嗎?」

  我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說:「懂了。」

  「很好,既然懂了……」媽媽揉著我的雙頰不停繞圓,「下次被欺負,如果你又哭著回來,媽媽可不讓你進家門喲。不管對方是誰,你都要勇敢對抗,不必擔心,受傷的話媽媽會幫你包紮。你順便和朋友這麼說:我媽媽是護士,知道怎麼處理傷口,所以不必手下留情。」

  媽媽氣勢十足的一番話,讓我頓時勇氣百倍。

  但是那天晚上,我看見了。在榻榻米上鋪床的時候,媽媽跪坐著一動也不動地發愣,她沒察覺我洗好澡出來,一徑凝視著遠方,那個時候她的臉上也帶著淚水,看見這一幕的我不禁又縮回浴室站在洗衣機旁邊,當時我的幼小心靈開始覺得我的出生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至於是否與父親有關就不得而知了。

  剛才媽媽的表情就和那晚一模一樣。

  這麼說來,莫非這次的事情又和我的出生有關,媽媽才會那麼痛苦?我在電視上露臉是否打開了不該打開的潘多拉盒子【注:希臘神話中,潘多拉(Pandora)打開了一個盒子,因而釋放出人世間的所有災厄。】?

  § 鞠子之章 二

  七月十日下午三點五分,我搭乘的飛機抵達羽田機場,取回行李後,我搭上單軌電車前往濱松町。這是我第三次來到東京,前兩次都是跟在朋友後面甚麼都不必煩惱,但這次所有事情都必須自己決定。

  我從濱松町轉搭山手線電車去澀穀。前往帝都大學的轉車路線是橫井告訴我的,橫井是北海道大學的學生,他的說明相當詳細,托他的福這一路都還算順利,但我很不適應的是在東京不管走到哪裡人都很多,劄幌或函館那邊根本沒得比,這裡連買張車票也得排隊好久,而且明明是星期六下午,車站卻像早晨通勤時間一樣擁擠。

  山手線電車上幾乎全是年輕人,我分辨不出他們和北海道的年輕人有甚麼不同,可能服裝髮型有些差異,但我向來不關心時尚,連劄幌現在流行甚麼打扮都不知道。不過我對東京人的確有種莫名的懼意,這種感覺是我在北海道時不曾有的,或許是東京給我的印象讓我有些神經質吧。

  到了澀穀人潮更多,整個車站就像《玫瑰的名字》【注:《玫瑰的名字》(Il nome della rosa)是意大利小說家安伯托·艾可(Umberto Eco 1932-)於一九八〇年出版的神秘探案小說。】裡的立體迷宮一樣錯綜複雜,我拿著橫井寫給我的便條紙尋找標示牌,終於找到井之頭線的剪票口。距離目的地只差最後一步了。

  「在東京,最好別和車站人員以外的人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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