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惡意 | 上頁 下頁
二〇


  「說外子從誰那裡盜取小說的創意,或是以他人的作品為踏板,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因為他為了醞釀一本小說,總是絞盡腦汁、萬分辛苦,更別說是請人捉刀代寫了……這我怎樣都無法相信。」

  日高理惠的語氣雖然平靜,眼底卻已浮現怒意。

  不過,對於她的說法,我無法照單全收。她和日高邦彥結婚才一個月而已,對於他的一切,很難說全盤瞭解吧?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想法,日高理惠繼續說道:「如果你以為我們結婚的時間很短、相識不深,那就錯了,我也曾是外子書籍的責任編輯。」

  關於這點,我們也確認過了。她曾經在某出版社工作,好像就是因為這樣而結識了日高邦彥。

  「當時我們兩人曾為了下部作品,經歷了艱辛的討論。雖然最後我負責編輯出的長篇小說只有一本,可是如果沒有我們的討論,那部作品根本不會產生。所以和野野口先生相關甚麼的,簡直是無稽之談。」

  「那部作品叫甚麼名字?」

  「叫《螢火蟲》,去年出版的。」

  我沒讀過那本小說,於是詢問同行的刑警對它是否有所瞭解。關於日高邦彥的小說,很多刑警都想辦法翻了一遍。

  那位刑警的回答很清楚,且意味深長。他說野野口修的筆記及磁盤裡,正好沒有與《螢火蟲》內容相符的稿子。

  事實上,類似的作品還有很多。它們的共同特徵是,皆為日高邦彥出道三年內的作品。而在此之後的作品,也有將近一半在野野口的屋子裡找不到相符的原稿。根據我的判斷,日高邦彥一方面請野野口修當捉刀人,一方面自己也從事創作吧。

  所以,就算有像日高理惠講的「沒有我們的討論就不會產生」的作品,也不足為奇。

  我將問題的內容稍作改變,問她是否知道野野口修殺害日高邦彥的動機。

  「關於這點,我一直在想,不過真的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為甚麼野野口先生要對外子……老實說,至今我還是無法相信那個人就是兇手,因為他跟我們是那麼的親密,我從沒看過他倆打架或是吵架。我依舊以為,肯定是哪裡弄錯了。」

  從她的表情感覺不出她是在演戲。

  告辭的時候,日高理惠送了我一本書。灰色的封面糝著金粉,是《螢火蟲》的單行本。或許她送我書,是希望我讀過後別再懷疑她老公的實力?

  當天晚上,我開始讀那本書。話說回來,之前我問野野口修在日高邦彥的著作裡,是否有推理小說之類的作品時,他提到的就是這本。我不知道其中是否有特殊的用意,不過再進一步思考,或許是他特地舉一本與自己無關的作品。

  《螢火蟲》描寫的是一個老男人和他年輕妻子的故事。男的是位畫家,妻子原是他的模特兒。畫家一直懷疑妻子對他不忠,就這點來看,與一般通俗小說寫的並無二致。不過,事實上那位妻子是位雙重人格患者,而自從畫家得知這點之後,整個劇情急轉直下。妻子的其中一個分身有位年輕情人,兩人正計劃要謀殺畫家。不過,另外一個分身卻對畫家忠實,且打從心底愛他。畫家考慮著是否該將妻子送進醫院治療,就在此時,書桌上放了這麼一張便條:

  「會被精神醫師殺死的是『她』,還是『我』?」

  也就是說,治療過後,並不能保證被留下的是愛著畫家的那個分身。不用說,這張便條是惡魔妻子放的。

  苦悶的畫家夜夜都夢見自己被殺害的情景:擁有天使臉孔的妻子對他展露微笑,接著臥室的窗戶開了,一個男人從外邊竄了進來。男人拿著刀子對他展開攻擊,忽然間,男人的形體變成了自己的妻子……他重複做著這樣的夢。

  最後,他的生命果真受到威脅。在正當防衛的情況下,畫家把妻子刺死了。然而,此後他卻有了新的煩惱。在妻子被殺的前一刻,她好像剛變換了人格,他不知自己殺死的是天使,還是魔鬼?這成為永遠的謎。

  以上是我的大略整理。或許閱讀能力強的人來看,會有更特別、更高明的解釋。譬如說男性日漸衰退的性欲啦、或是潛藏在藝術家體內的醜惡心機甚麼的,這些恐怕要深入體會才行。不過,國文一向很菜的我,既不懂分章斷句,又看不出表現手法的好壞。

  這樣說對日高理惠是抱歉了點,不過,「不太有趣」卻是我對這本書的真實想法。

  在此,我們來比較一下日高與野野口兩人的簡歷。

  日高邦彥讀的是某私立大學的附屬高中,然後直升進入文學院的哲學系就讀。大學畢業後,他陸續在廣告公司、出版社待過,這期間他以一篇短篇小說獲得新人獎的肯定,自此展開了寫作生涯,那大約是十年前的事了。剛開始寫作的前三年,他的書賣得並不好,不過,第四年的時候,一本《死火》使他勇奪文學創作的大獎,此後他便一步步朝人氣作家的路途邁進。

  相對的,野野口修就讀和日高不同的私立高中,經過一次落榜,他也考上了某國立大學的文學院,專攻國文。大學時,他選修了教育學分,於是畢業後就在公立國中任教,直至今年辭職為止,這期間他總共待過三所學校,我和他同執教鞭的那所,是他教過的第二所學校。

  野野口修以作家身分出道是在三年之前,他替一本半年刊的兒童雜誌撰寫長約三十頁的小說。但他未曾發行過小說單行本。

  根據野野口修的說法,各自走上不同道路的兩人於七年前再度會面。當時他在某本小說雜誌上無意中看到日高的名字,於是想念之餘就去探訪他了。

  關於這點我持保留的看法。就像先前所講的,他們兩人碰面後,大約經過一年的時間,日高邦彥就得了文學大獎。不過,得獎的那本《死火》卻是最早與野野口稿子內容一致的作品。與野野口的相遇替日高帶來了好運,這種推測應不算空穴來風。

  我前往出版《死火》的出版社,詢問當年負責的編輯。那位編輯名叫三村,是位謙遜的中年人,現在已榮升小說雜誌的總編了。

  我的問題只有一個重點,旨在厘清日高邦彥當時寫出的這部作品,是在他一直以來的實力範圍之內呢?還是從天而降的難得佳作?

  聽我這麼一問,三村先生先不回答問題,反倒問我:「您是針對最近流傳的影子作家傳聞做搜證嗎?」

  他顯得有點神經兮兮,這點我可以理解。對他們編輯而言,日高邦彥雖已亡故,卻還是不能詆毀他的名聲。

  「既然說是傳聞,那就表示是沒有根據的事,我只是想做個確認而已。」

  「如果毫無根據的話,我不相信你會提出這種古怪的問題。」

  三村一語將我戳破,接著回答道:「就結論來說,《死火》對日高先生而言,確實是他寫作的分水嶺。也有人說,因為那部作品,日高脫了層皮、蛻變了。」

  「這麼說來,它比之前的作品都要好上很多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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