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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孝三的這個故事在不斷複述中,越來越有模有樣,而原本不清楚的部份也在不知不覺中自圓其說。孝三尚未注意到這樣的行為其實是「渲染」,亦開始誤將自己捏造的部份當成是事實。

  案發隔周的星期六,孝三再度光顧了熟悉的黑輪攤,同時也想起自己還沒對老闆提到目擊一事。

  「那件凶案的嫌犯是不是還沒認罪?」他若無其事地打開話匣子。

  頭上綁著毛巾的黑輪攤老爹有些不解。

  「呃……甚麼嫌犯?」

  「就是那個啊,我說的是那件在前面巷子發現屍體的凶案。」

  你該不會忘了吧?孝三的語氣彷佛正如責備老爹。你怎麼可以忘了那件大案子?你怎麼可以忘了那件一般人一輩子都沾不上邊的案子?

  「喔,你說那件案子啊。這……我也不曉得,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我沒有看報紙,所以不大清楚。」老爹淡淡地說著,他似乎比較在意鍋子的火候。

  孝三覺得很不是滋味,差點「嘖」了一聲。案發才過了一星期,這人怎麼能夠如此漠不關心?凶案可是就發生在這附近耶!

  然而,不止黑輪攤老爹,工廠同事和鄰居們也從昨天起就不再熱衷於這個話題。

  他們不可能無時無刻都想著這樁和自己無關的案子,因此自然會隨著時間逐漸淡忘這件事,更何況他們也差不多聽膩孝三的話了。

  但是,孝三本人尚未察覺這一點,心中甚至還焦躁了起來。對他來說,這起凶案關係著他的存在價值,他也深知當人們淡忘這件案子,就代表他也將被人們忘懷,必須再度回到那平凡、不起眼又死氣沉沉的生活。

  「說到那個嫌犯啊——」孝三將啤酒倒入杯中喝了一口,滋潤喉嚨。「當時我碰巧目擊到案發現場,之後告訴了警方嫌犯的特徵,後來他們就抓到嫌犯了。」

  「咦?是這樣啊?」聽到這裡,連原本無動於衷的老爹也吃了一驚。

  「是啊!我上星期不是也來了這兒嗎?後來我就在回家途中目擊到了。」

  「哇!這可真不得了!」

  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的老爹,終究讓孝三看到了期望中的反應。他流暢地大談目擊過程,而老爹也不時以「真嚇了我一跳」、「真不得了」之類的話回應孝三,這下讓他不禁更加滔滔不絕。

  孝三比平常多喝了一罐啤酒,接著便從黑輪攤的椅子上起身。晚風吹撫著他火紅的臉頰,令他心曠神怡。

  他循著與上星期相同的路線返家,一邊想著「當時真沒想到之後會發生這麼件大事——」

  他忽地停下腳步。

  他的腦中突然浮現了一幅光景。

  上星期他離開黑輪攤後,在走到案發小巷前曾和一名男子擦身而過,現在他想起那名男子了。

  孝三感覺到一股炙熱感從脖子竄升而上。他心跳加速,從太陽穴流出一滴汗珠,汗水冰冷得教人發毛。

  接著他開始雙腳發抖。連站都站不穩的他,瞞跚地邁出步子。

  「紅灰相間的條紋、紅灰相間的條紋……」

  他念經般地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

  紅灰相間的條紋毛衣,原來是那名和他擦身而過的男子當時的穿著;消瘦的臉頰、稀疏的眉毛與長長的頭髮也都是那名男子的外貌特徵。

  以上特徵沒有一項屬￿凶案嫌犯。孝三在目擊小巷凶案前見過那名男子,於是將他的特徵誤認為嫌犯的特徵了。

  而——

  那個人就是山下一雄。和孝三擦身而過的人,就是山下一雄……

  和山下擦身而過後,孝三便在小巷看見那兩名男子,當時他們正吵得不可開交。

  因此山下並不是兇手。

  不只如此,孝三還是足以證明他清白的證人。

  我得去警署一趟!他想。他得去警署將真相和盤托出。

  但是若真的說出來,大家會怎麼說他呢?

  孝三眼前浮現了刑警怒氣衝衝的模樣。警方依據孝三的證詞而逮捕了山下;現在他卻改口說山下是無辜的,任誰聽了都會生氣吧?

  而孝三周遭的人肯定也不會再理會孝三了。

  「瞧他說得大言不慚,結果根本是自己搞錯了嘛!」

  「甚麼,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覺得奇怪,那種遲鈍的傢伙怎麼可能記得住嫌犯特徵?」

  「警方被他耍得團團轉,也真夠受的了。」

  「最慘的是被逮捕的那個人吧?平白無故被抓,真是倒黴透頂。」

  「聽說他這次要證明那個人的清白呢。」

  「他說的話能信嗎?蠢斃了!」

  他彷佛聽到了大家的謾駡聲。一陣唾棄之後,等待他的肯定是比以往更陰鬱絕情的漠視。孝三心想:我絕不能說出實情,只能將錯就錯了!我的確看到了,我看到了兇手穿著紅灰相間的條紋毛衣。我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山下,我只說長得很像,並沒有一口斷定。或許我認錯人了,但即便如此也是警察的責任,跟我無關。如果山下不是兇手,只是偶然在當晚穿上紅灰相間的毛衣,那也只能說是巧合。兇手穿了紅灰相間毛衣,而他也穿了紅灰相間毛衣,就只是這樣而已。

  孝三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住處,一邊擬定了今後的方針:那就是絕口不提自己記錯人,也絕不推翻至今的證詞。

  他來到了案發的那條小巷。他和當晚一樣窺向小巷深處,裡頭比想像中還要漆黑。

  孝三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他驚覺在這麼暗的情況下,根本無法看清楚人的服裝與外貌,同時也想起上星期在這兒看見那兩名男子時,自己因為太暗而無法看個仔細。

  可惡,為甚麼會這麼暗呢?他環視四周一圈,發現答案就在斜上方——裝在電線杆上的路燈因為太過老舊,僅能斷斷續續地發出微弱的光芒。

  孝三感到胃部一陣脹痛,他顫抖著痙攣的臉頰奔向住處,一踏進家門便癱坐在地板的棉被上。

  他那混亂的腦袋拚命地絞盡腦汁思考。

  警方會知道路燈燈光昏暗這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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