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當祈禱落幕時 | 上頁 下頁
一四


  「倒也不是喜歡照相,是重視與人的相遇。我認為是人生中遇見的許許多多人,造就了現在的我。」

  看來是滿意博美的回答,「相遇真的很美好,」松宮說著微微一笑,「那麼這裡拍的,都是與你的人生有關的人了。」

  也許這句話是諷刺她剛才對母親的發言。一點也沒錯——博美這樣回答。

  刑警們離去之後,博美再次在沙發上坐下。她住青山,但一時之間實在不想動。

  你不想知道親生母親現在過得怎麼樣嗎?——松宮的話言猶在耳。

  老實說,自己也不知道。不久之前,她連想都不願意想起。那是她亟欲封印的過去,但現在,她也有點想問問母親本人。那時候,你怎麼做得出那種事?你以為你那些狠心的舉動不會害女兒不幸嗎?對你而言,家人到底算甚麼?

  ***

  我被媒人騙了——這是厚子的口頭禪。

  博美的父母是相親結婚的,厚子動不動就向親生女兒抱怨她有多後悔。她對忠雄的經濟能力尤其感到不滿。

  「說是賣化妝品和飾品的舶來品店,生意很好,還以為一定很賺錢,結果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店裡賣的全都是不值錢的東西,來的客人也都是附近的窮人。就算這樣,如果房子是自己的也就算了,但土地是跟別人租的,這根本是詐欺嘛!那個媒人也知道我恨死他了,結婚後就不敢出現在我面前。」

  母親面向化妝台,朝臉上猛塗她自行從貨架上拿來的化妝品,邊忿忿不平地抱怨,這個情景是烙印在博美腦海中的記憶之一。塗得血紅的嘴唇動個不停,活像是獨立的生物。

  結婚時,厚子才二十一歲。朋友們都還在恣意揮灑青春,也許這也使她感到煩躁。

  即使如此,一直到博美小學時,厚子都還勉強扮演母親的角色,也會幫忙店裡的生意。厚子疼愛博美,博美也喜歡母親。

  情況開始生變,是博美上國中的時候。厚子愈來愈常外出,有時候還會深夜才回家,而這時候大多都喝醉了。

  博美的父親忠雄,生性忠厚老實。因戰爭失去父親後,母親勉強支撐起舶來品店,他先是幫忙,後來繼承了商店。即使在女兒眼裡,也是認真又有工作熱誠,而且是個大好人。被客人殺價也不敢說不,所以本來就不多的利潤就更微薄了。

  因為忠雄是這樣一個人,對於年輕妻子的夜夜笙歌也不願抱怨。最後終於出言提醒時,厚子的荒唐生活已經持續三個月以上,起因是他發現博美的制服完全沒洗。

  煩死了——厚子口齒不清地回嘴:

  「制服髒了又怎麼樣?那麼在意,你不會幫她洗啊?只是開洗衣機而已,是有多難?」

  「不只這個。你晚上出去玩也要有個分寸,要像個母親。」

  忠雄難得說重話,但這件事似乎惹火了厚子。她臉色立刻變了。

  「你說甚麼?要我像個母親,那你自己怎麼不先盡丈夫的義務?討了年輕的老婆照顧不了,還好意思擺丈夫的架子。」

  當時的博美無法理解這番話,但現在回想起來,馬上就明白了,厚子指的當然是性生活。忠雄無法反駁、一臉尷尬地陷入沉默的神情,烙在博美眼底。哼了一聲,瞧不起丈夫的母親的神情也是——

  那是個小地方,店老闆的老婆夜夜尋歡,不可能沒人說閒話。在某一場聚會中,博美趁忠雄離席不在偷聽了大人們談論厚子。

  「她從以前就是個出名的騷貨了。」有一人壓低聲音說,「念國中時就只會惹事,讓父母頭痛極了,聽說還拿過孩子。所以做父母的急著要把她推銷出去,才托人找對象的,淺居先生就是這樣上勾的。那時候他都三十四五了還獨身,正在找對象。女方這邊說的都是假的,淺居先生為人善良,雙親又走得早,沒打聽打聽就相信了。結果就娶了一個大麻煩進門。」

  「可是,如果真的這麼糟,見面時應該看得出來吧?」另一名男子問。

  「要是劈頭就把本性露出來,當然看得出來。可是,那女的又不是傻瓜,當然也知道為了將來著想,先找個人嫁了才是上策啊。結婚前就不用說了,結婚的頭幾年好像也很安分。可是終究是裝出來的,這時候就露出本性了。我聽說,她又回頭去跟以前玩在一起的對象交往了。」

  「原來是這樣,淺居先生也真可憐。」

  「就是啊,又有一個女兒,也不能說離就離。」

  聽了大人們的談話,博美心情好苦悶。爸媽現在的確處得不好,但她一直相信他們遲早會和好。可是,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就沒有希望了。因為如果是真的,以前的厚子就只是在扮演妻子和母親而已。

  不久她便領悟到,她這灰暗的想像並不是杞人憂天。因為有一天,厚子突然離家出走了。她照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外出,夜深了也沒有回家。不久,她打了電話回來,當時忠雄狼狽的聲音,至今仍留在博美耳裡。

  「你說你不回來是甚麼意思?你現在在哪裡?……怎麼能不管……啊?……甚麼贍養費?我為甚麼得付贍養費?你先回來再說……慢著,喂!」

  電話被掛了。忠雄先是愣愣地拿著聽筒,當他出現回過神來的表情後,便開始翻衣櫃抽屜和厚子的化妝台。這才發現,寶石和貴重金屬等全都不見了。不僅如此,忠雄銀行戶頭裡的錢,幾乎被提領一空。而且連定期存款都解約領走,做得滴水不漏。厚子在電話裡說的贍養費,指的就是這些。

  忠雄立刻聯絡厚子的娘家。一問之下,岳父岳母已經得知一切了,說厚子打過電話回家。

  我受夠結婚生活了,我要跟那種人離婚——厚子對母親是這麼說的。問她人在哪裡也不肯說。她說她不回娘家,從今以後要過她想過的日子,說完就掛了電話。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忠雄似乎在等厚子回家。因為他對妻子的行動範圍和人際關係一無所知,要找也無從找起。

  後來忠雄終於想到厚子可能把住民票遷出了,也許可以從遷出手續查出她的所在,便前往戶政事務所,結果對方告訴他一個晴天霹靂的事實。原來厚子已擅自提出離婚申請,而且離婚已經生效了。

  這當然是違法的,忠雄也可以採取合法的途徑爭取離婚無效,但這個時候,忠雄死心了。那天晚上,他對博美說:

  「沒辦法了。你就忘了那種母親吧,就當從來沒有過。」

  博美同意這句話,點了點頭。早在厚子離家出走之前,博美就將父親的苦惱全都看在眼裡,她甚至認為這樣反而更好,這麼一來,父親的心情也就不會再那麼沉重了。

  厚子的事立刻傳遍大街小巷。博美一到學校,就遭到同學取笑。不知是誰起的頭,叫她妓女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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