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單戀 | 上頁 下頁
五五


  哲朗到這裡來的目的之一,是要獲得美月下落相關的線索。但是老實說,他已經做好了大概會白跑一趟的心理準備。此外,他有一件事情非確認不可。

  「日浦先生,我就直話直說了。」哲朗雙腿併攏,挺起腰杆。「您是不是知道美月離家出走的理由呢?不,應該說您是不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天遲早會來臨呢?所以,即使事情真的發生了,您也能這麼冷靜,是嗎?」

  她父親的眼中閃過驚慌失措的神色。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呢?」

  「我沒辦法相信,美月的父母親居然會認為,她能經由結婚獲得一般女人的幸福。您們居然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本質。」

  美月的父親將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几上,哲朗看見了他的手微微晃動。

  「你說美月的本質是……?」

  哲朗盯著他的眼睛搖搖頭,說:「別裝了。我並不是毫不知情,我都已經說這麼白了。您難道不覺得,再繼續這樣自欺欺人下去,是在折磨她嗎?」

  聽到他這麼一說,美月的父親別開視線,眺望庭院許久後,才又面向哲朗。他的臉上隱隱浮現一抹痛苦的笑。

  「美月對你說了甚麼?」

  「以前……很久以前,她曾經向我告白過。」

  其實是最近,但是哲朗在這裡說不出來。

  「這樣啊。但是我女兒說過,無論是再親的人,她都沒有露出過自己的真面目。」

  「她不能說是『女兒』吧?」

  哲朗一說,她父親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請你別那樣說話!你不會瞭解我們心裡的感受。」他的語氣也變得強硬。

  「我自認稍微瞭解她心裡的苦。」哲朗反唇相譏。

  不知哪裡傳來聖誕歌聲,似乎是裝載擴音器的攤販車經過。哲朗心想,美月應該會在哪裡迎接今年的聖誕節吧。

  美月的父親再度伸手拿茶杯,但是他只瞄了杯內一眼,就將杯子放回原位。

  「西脅先生,你有小孩嗎?」

  「不,沒有。」

  「這樣啊。」

  「您想說,因為我沒有小孩,所以不懂您的心情嗎?」

  「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他露出一口黃板牙。「我想不管你有沒有小孩,大概都不能瞭解那種心情。不過,如果你有小孩的話,多少比較容易想像得到。」

  「您指的是替小孩著想的父母之情嗎?」

  「不,是父母的自我滿足。」他斬釘截鐵地說。

  「您承認是自我滿足嗎?」

  「雖然這麼說令人不太舒服,但我找不出其它適當的說法。」接著,他又將目光轉向庭院。「那裡有一道圍牆,對吧?」

  「是的。」哲朗也同樣眺望著庭院點頭。

  「美月經常爬上那裡玩耍。她母親老是生氣地罵她:沒有女孩子樣,而我總是當和事佬。我還曾說,這世上的女孩子最好都這麼活潑。這種說法真是漫不經心。」

  「我聽她說,她母親很嚴格。」

  「大概是感到焦慮吧。她比我還早察覺到美月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當時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學校的孩子,沒空理會自己的女兒。」他略帶自嘲地笑了。

  「不好意思,請問日浦先生是甚麼時候……」

  「你要問我甚麼時候察覺到的是嗎?不曉得,我說不出一個正確的時間點。我想內人第一次和我討論這件事,是在美月剛上小學的時候。」

  「她和您討論甚麼?」

  「美月是不是有點奇怪呢?——我不記得她是不是這麼說,但她話中的意思是這樣的。美月不喜歡一般女孩子喜歡的東西、不玩女孩子會玩的遊戲、不想穿裙子。唉,大概是這樣的內容。」

  「那您怎麼說?」

  「我剛才也說了,我說有這樣的女兒又何妨,並沒有嚴肅地把那當作一回事。我學校的學生當中,有各種特質各異的孩子,所以我甚至覺得因為那種芝麻小事就小題大做,簡直是有毛病。後來內人又和我討論了幾次相同的問題,但是我都沒有認真地聽她說。老實說,對當時的我而言,家只是一個單純用來睡覺的地方。我當時還年輕,又野心勃勃,除了在學校教學生之外,還參加了各種研討會和讀書會,幾乎每天都見不到女兒。當時的社會,就算因為工作忙碌而無法兼顧家庭,也不太會受到責難。」

  當時日本人工作過度。男人被說成工作狂不但不會反省,反而會引以為傲。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非常可恥。連自己家裡發生了甚麼事也不知道,算甚麼教育家。」

  他呼出一口氣後,看了茶杯一眼。「要不要喝點啤酒?我口渴了。」

  哲朗原本想說不用了,但是轉念一想,說不定他酒一入喉,就會打開話匣子,於是回答:「那就喝一點好了。」

  美月的父親離開房間後,哲朗起身看向庭院。美月經常攀爬玩耍的圍牆變得烏漆抹黑。

  他下意識地環顧室內,目光停在靠牆的小書櫃上。他發現那裡除了書之外,還有相框,於是走過去拿了起來。

  看來是美月成人禮的照片。她和三名看似朋友的女子一起拍照。哲朗從她們身上的服裝,看出是成人禮時照的。

  美月身穿長袖和服,挽起頭髮,面對鏡頭笑著。她的表情並不像被強迫穿和服的人的笑容,而是打從心裡感到愉快,笑得很燦爛。她比其它朋友美麗,而且更有女人味。哲朗腦中回想起將她摟在懷裡的夜晚。他從照片中感受到了當時從她身上感受到的相同心情。

  耳邊傳來腳步聲。哲朗將相框歸位,坐回椅子上。

  美月的父親將啤酒倒在各自的玻璃杯中,將柿子籽盛在小盤子裡。哲朗說:「我要喝了。」含了一口啤酒。啤酒還不夠冰。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