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杜鵑鳥的蛋是誰的 | 上頁 下頁
五一


  「正因如此,常務認為更該見一面。我明白有點強人所難,可是,能不能請您體諒病人的任性呢?」小倉邦子的語氣強硬,看來上條的兒子要求她使命必達。

  「好的,我正煩惱著不曉得怎麼打發時間。我立刻過去。」

  「這樣嗎?謝謝。那我就在醫院等您。」

  「回頭見。」緋田結束通話,不禁感到疑惑。真是意外的發展。

  他搭出租車返回醫院,小倉邦子在正面玄關等候。

  「不好意思,勞煩您特地趕回。」她深深行禮。

  「你是怎麼說我的?」緋田笑著問。不管怎麼思考,都找不到上條的兒子想見他的理由。

  「轉告緋田先生曾來訪後,常務突然要我快打電話。」她似乎也不是很清楚。

  兩人搭電梯到四樓。小倉邦子領著緋田到走廊盡頭的病房,門上的名牌寫著「上條文也」。

  小倉邦子敲敲門,裡面傳出一聲「請進」。

  「緋田先生來了。」她打開門通報,向緋田點點頭。

  緋田踏進病房,只見病床前面擺著小桌椅。一名穿睡衣、撐起上半身的男子注視著他。男子臉色蒼白,臉頰凹陷。大概是受抗癌劑影響,沒有眉毛,頭戴白毛線帽。

  「您好。」男子滿是皺紋的嘴巴開開闔闔。一露出笑容,皺紋又更深。看得出是突然瘦下來。

  緋田說不出寒暄的話語,只好行一禮。

  「請坐。」小倉邦子勸道。緋田點點頭,往椅子坐下。

  「抱歉,找您過來。可是,機會難得……不,或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上條文也的話聲微弱,但口齒清晰。

  「突然收到陌生人的花,是不是不太舒服?」緋田試探地問。

  「您多慮了。聽到小倉說緋田先生來訪,我馬上知道是誰。所以,我才要小倉無論如何都要把您請來。」上條文也看小倉邦子一眼,隨即望向緋田。「謝謝您包容我的任性。」

  「我才是,能夠親自探病太好了。」

  上條文也點點頭,對小倉邦子說:「能請你回避一下嗎?」

  「好的。」小倉邦子很快地離開病房。

  緋田注視著上條文也的手。總覺得不好直視對方,然而,那雙手帶給他相當大的衝擊。文也的手瘦得像樹枝,且是即將枯萎的樹枝。稍一施力,彷佛就會斷掉。

  如果告訴風美真相,或許能拯救這個人的性命——想到這裡,緋田便坐立難安。

  「我聽家母提過緋田先生。父親是擅自跑去見令嬡,所以他碰到事故,並不是兩位的責任。儘管如此,兩位還去探望父親,母親非常惶恐。」上條文也語氣沉穩。他的眼眶凹陷,目光卻像小狗一樣溫柔。

  「不,這不是責任問題,支持小女的人碰到事故,去探望也是理所當然。」緋田僵著臉回應。

  「不過,您居然會來探望我,真是意外。您是到這裡出差嗎?」

  「不,是為了私事。過世的內子是本地人。」

  「原來如此,好巧。」上條文也笑道,旋即恢復嚴肅。「恕我冒昧,夫人是何時過世的?」

  「大約是十六、七年前。」

  「這樣啊。您獨力撫養令嬡,一定很辛苦吧。」

  「唔,勉強撐過來了。」

  「我瞭解您的辛苦。我請部下調查過,令嬡身為滑雪選手,成績非常出色。父女相互扶持,一路度過難關,讓我深受感動。」

  「謝謝。」緋田低頭行禮,心情十分複雜。他沒資格接受這個人的稱讚。

  「我雖然這副德行,也有一段時期沉迷於運動。」

  聽到上條文也的話,緋田總算抬起頭。「甚麼運動?」

  「棒球。我擔任投手,自認球速算是相當快的。其實,這是受到父親的影響。父親喜歡棒球。」接著,上條文也露出納悶的神情。「可是,聽到父親對滑雪有興趣,我很吃驚,原以為他與冬季運動無緣。我也只在體育課滑過雪。住在這一區,每年冬天都被大雪搞得頭疼不已,實在不明白為何有人愛往滑雪場跑。」

  「當地人往往都是這樣的。」

  「如今我懊悔不已。我完全不瞭解滑雪的樂趣,早知道就認真上滑雪課。」

  「今後還是有機會的。」緋田安慰道。

  上條文也歎口氣,微微一笑。

  「每次提到這類話題,大夥都會溫柔地鼓勵我。不過,我很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

  「怎能這麼說……」

  「不,請別誤會。我並不悲觀,也沒自暴自棄。不是活得愈久愈好,怎樣度過有限的時間才是最重要的。」

  「令堂說還有痊癒的希望。」

  「骨髓移植嗎?不過……」上條文也聳聳纖瘦的肩膀,「那只能碰運氣,所以我不敢奢想。」

  「我認為,」緋田舔舔嘴唇,繼續道:「您一定會等到好消息。」

  「是嗎?」上條文也的目光十分真摯。

  「嗯,所以……」千萬不要拋棄希望——緋田原要這麼說,卻搖搖頭。「對不起,講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不,我還是很高興。謝謝。」上條文也輕咳一下,按住胸口,臉痛苦地皺成一團。

  「不要緊嗎?」

  「我沒事。」他撫著胸口,露出笑容。「只是有點累了。大概太久沒和初識的人聊天。」

  緋田慌忙站起,「那麼我差不多……」

  「抱歉,硬要您過來。」

  「別在意,請多保重。」

  「謝謝。」上條文也行一禮,緩緩伸出右手。原來是在要求握手。

  緋田輕輕握住那細得快折斷的手,文也的皮膚又幹又冷。

  「很高興見到您。」上條文也凹陷的雙眼直視緋田,「真心感謝您來探望。」

  「我也很高興能見到您。」緋田鬆開手,說聲「告辭」,便走出病房。

  在小倉邦子的目送下,緋田離開醫院。回到長岡車站後,他搭新幹線前往新潟。

  用過遲來的午餐,緋田乘上飛往劄幌的班機。從機內廣播得知,劄幌正下著小雪。

  靠著椅背,緋田閉起雙眼。腦海浮現上條文也瘦削的面孔。

  緋田驀地察覺,騷亂不安的心情穩定許多。向風美坦承一切——這個決心變得屹立不搖。

  § 34

  踏上新千歲機場時,天色已完全變暗。緋田搭JR快速電車前往劄幌車站。要是順利,應該能在晚上七點多抵達。

  他好長一段時間沒返家,打算今晚回去整理東西。向風美坦承一切後,就不能同住一個屋簷下。賽季期間,風美待在集訓所,緋田打算趁空打包搬出去。風美可能會不想繼續住那棟公寓,或許得辦解約手續。屆時風美的行李該怎麼處理,將是個問題。

  想到告訴風美真相後,依然有許多事必須與她商量決定,緋田的心情益發沉重。自己痛苦倒是無所謂,但他不希望增加風美精神上的負擔。

  只能仰賴柚木了——緋田暗忖,或許他能擔任緋田與風美的中間人。雖然不願給他添麻煩,但唯有他知曉內情。毋寧說,緋田也沒有其它可信賴的人。

  緋田思索著,得儘快找到新住處,也必須找新工作。他已有覺悟,從明天起,將會過著崎嶇坎坷的每一天。

  他望著窗外昏暗的風景。即使一片漆黑,仍看得出視野被白雪覆蓋。

  不知富良野的雪下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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